陈德源派来的是管家,他曾经给傅希言送过羊奶,算是张熟面孔,不需要特意再确认身份。
管家再度见到傅希言,内心也是感慨良多。
谁能想到,昔日不起眼的、完全托庇于储仙宫少主保护下的一位伯府庶子,竟能摇身一变,成为执正道牛耳的天地鉴鉴主呢?
他毕恭毕敬地行礼,向他们送上了诚挚的祝福。
傅希言微笑着感谢了,然后说:“贵府家主派你出门时,应当没想到会赶上一场婚礼吧?”他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礼单上的礼物虽然不能说寒酸,却也太平凡了一些,实在配不上四方商盟之一陈家家主的身份。
管家微微一怔,随即干笑道:“鉴主好眼力。实不相瞒,我是到了江城才风闻二位成亲北上的消息,贺礼是我仓促备办,事后家主一定会重新备上一份重礼。”
他落后裴元瑾他们一步抵达江城,之后又要赶路,又要准备礼物,最后还让他赶上了婚礼,其中的舟车劳顿可想而知。
傅希言便道:“送礼送的是心意,这份礼物我很满意。有心了。”
管家略微松了口气:“鉴主明察秋毫,我此次前来,其实是为了送信。”
他从怀中珍而重之地掏出了一封信,并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傅希言看着这封信,微微叹了口气。
严格说来,他与陈家除了香皂的商业合作之外,并没有别的联系,而香皂的商业合作也不至于让陈德源派出身边最信重的管家。
管家来,一是因为陈德源的信任,二是因为他和傅希言见过面,也能得到傅希言的信任,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自然是因为这封信重要无比,决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傅希言相信,要是这封信在路上出现差池,管家宁可自己丢了性命,将信毁掉,也绝不会让它流露到外面。
而这封信他虽然还没有打开,里面的内容却已经猜到了几分。
帮助他离开南虞的人是越王秦昭,搭乘的却是陈家的商船,这其中的关联,不言而喻。如今陈家不远千里,悄然进入北周,所图之事,也可预料。
他看了裴元瑾一眼:“六月的债,还得还真快。”这年都还没过呢。
管家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傅希言将信拿在手上,并不急着拆:“南虞目前是什么形势?”
管家这时候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站在越王这边:“我离开南虞之前,越王已经遭遇了三波刺杀,死了两个替身,最后一次,越王腹部中箭,好在救治及时,暂无大碍。”
傅希言惊讶了,没想到南虞这场内乱打到最后,用的招数竟然如此低级。
可仔细想想,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手段看似简单,但对拥有灵教以及众多高手支持的小皇帝来说,极为高效有利。
“每个月一次?”
管家摇头苦笑:“是三天三次。”
傅希言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越王再怎么不看重江湖势力,身边也不可能完全没有高手,杀他这样布防重重的人物,自然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周密策划。数月筹划一次都是时间紧迫,何况一天一次。这是用次数去博命中的概率吗?
想到越王死了两个替身,自己身受重伤,他就收起了轻蔑的心理。或者是,用前两次来掩盖最后一次的致命一击?
傅希言说:“小皇帝快死了?”
不然秦效勋为何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激进?
“还是……乌玄音快死了?”
傅希言想,没想到这个月这么吉利,刚完成洞房花烛人生大事,就迎来仇人病重不治,真是双喜临门啊。
管家看着他,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与您有关。”
“我?”傅希言看向裴元瑾。
裴元瑾应是猜到了几分,不疾不徐地递了杯茶给他润润嗓子。
管家说:“一是因为您接任了天地鉴。”
傅希言忍不住想说,老子升官发财,关南虞什么事?转念一想便发现,其实还是相关的。
宋旗云是诡影组织首领这个身份,或许在他们眼里神秘莫测,但宋旗云和诡影组织首领这两个身份既然都出现在了南虞,还在新城亮相,那灵教多半是知情,或有所猜测的。
宋旗云死了,天地鉴却落到了自己手里,对灵教,乃至于他身后的小皇帝来说,都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坏消息。
尤其是,他和裴元瑾在离开南虞之前,曾去皇宫一游,虽然只是吼了两嗓子,但谁都不会认为这两嗓子吼完事情就翻篇了。
傅希言问:“既然有一,难道还有二?”
管家说:“因为您去皇宫诘问了皇帝。皇宫的围墙虽然高,却没有高过您的声音。这件事终究还是慢慢地流传了出去。”
傅希言笑了笑:“哦,只是慢慢地流传吗?”
管家赔笑道:“当然,我们也略微推波助澜了一把。”
新城十万无辜百姓之死还是在民间掀起了小小的波澜,波澜虽然还没有形成席卷南虞皇朝的惊涛骇浪,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时候,一个皇朝的倾覆就在于这些细枝末节处。就好像崇祯皇帝也不会想到,明朝灭亡的火苗竟然是一次裁员。
所以民间已经出现了义军,虽然在灵教的打压之下,没有真正燃烧起来,但秦效勋的名声一落千丈,已有文人将他与史上遭人唾骂的暴君相提并论了。
尽管如此,傅希言依旧不觉得此时是开战的好时机。战争从来都是解决问题的最后手段,因为它要涉及的人太多,而其中大多数都是无辜被牵连的。
若是做个民意调查,大多数百姓都是不愿意卷入战争中去的。尽管十万人很可惜,但他们不在这十万人中,自然也不愿意为这十万人而付出更多十万人的代价。
傅希言想,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去当个刺客。哪怕不光彩,胜之不武,都可以,他可以为十万人去报仇,杀秦效勋,杀乌玄音,杀班轻语,杀光灵教参与的每一个人。
这是他独自与那十万冤魂做好的约定,不应该卷入更多人去。
傅希言终于拆开了这封信。
但信上没有字,管家拿出了粉末,撒在了信纸上,又洒了一些清水,字才慢慢显形。只是原本俊秀的字体因为晕开,显得有些粗犷。
信是秦昭所写,先叙旧,再恭贺他继任天地鉴主,最后才写道:寒冬将至,炉火已起,温酒一壶,敬新年。
没有写南虞的现状,没有写自己的处境,也没有问他来不来,只说过年的时候,他要大干一场。
傅希言想:情商这东西,秦昭是真的有。
所以如今的形势不在于他要不要发动战争,而在于战争一定会发生,他要不要加入。
傅希言长叹一口气。
他不喜欢战争,是因为他的前世是生于和平年代的普通人,而普通人看战争的角度,往往是从自身安危出发,所以换到现在,他想到的也是打仗了,百姓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可这仅仅是他的看法。
很多小说里,往往会有圣人出现,为了天下太平,为免生灵涂炭,便去劝说交战的其中一方放下屠刀,兵不血刃地让出半壁江山。
他不是圣人,也做不了圣人,如果真的有这种靠着一张嘴平定天下的技能,他一定用在秦效勋身上。人不能因为哪一方与自己更亲,更好说服,便欺软怕硬地要更亲近的人做出退让,所以他不会劝秦昭收手。
如果秦昭不收手,大战必起。
傅希言叹了口气,对管家说:“我知道了。”
管家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指望对方一拍脑袋立马做出决定,便恭敬着告退了,且言明自己在山下客栈等消息。
他走后,傅希言将信放在了桌上,苦恼地说:“我本来想等晋升金丹期,再对灵教来个降维打击的。”
裴元瑾猜测着“降维打击”的意思。
“可是如果南虞那时候已经平定了,再杀他们,或许会掀起一场新的动乱。”所以借着必然要发生的动乱,一次性解决问题是最好的方案。
只是对他来说,时机未至。
裴元瑾说:“未必不能杀。”
傅希言侧头看他。
裴元瑾一脸平静。经过罗市一战,他的武道与心境又上了一个台阶,与之前在南虞逃杀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武神并非比武王高出一个境界这件事,不仅是纠正了武道的方向,也让他从心底打消了对武神的敬畏。
用傅希言的话说,都是筑基期的菜鸡互啄,你还走火入魔,到底哪来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傅希言想着自己晋升武王总是差了一口气,就是没有找到遁去的一——他的1明明就在这里。
他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想去,一会儿又不想去,而且不去有个很大的原因是:“二姐三月成亲。”他要是去了南虞,很大可能会赶不上婚礼。
“我说了要参加的,”他挠着头发,“总不能为了兑现诺言,让我二姐二婚吧。”说完他自己就先“呸呸呸”了起来。
静静看着他表演的裴元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