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祖瑞见那人像麻袋一样被提走, 脚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裴元瑾身影一闪,挡在他面前:“且慢。”
温鸿轩道:“你认得此人?”
裴元瑾道:“留下此人,与我有用。”
他的语气既不是威胁, 也不是请求,就那么平平淡淡的理所当然,反倒叫人憋了一口气。温鸿轩当上北地盟主之后,已鲜少有人在他面前摆架子,就算蒙兀王见他, 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种目下无尘的姿态唯有郑佼佼那般的武夫……
他心中揣测对方的身份:“人是我抓的,你用什么交换?”
裴元瑾手指轻弹, 发髻的赤龙王便如一道赤色闪电,在空中折出几道弯,恰恰地劈落在拖着疑犯那骑士的面前。
闪电落地,化作一柄长剑,笔直地插在地上,仿佛一座界碑,张扬地宣告来人,擅进者死。
灵器本就世间难得, 何况这种能够大变换自如的武器, 当今天下, 纵观四海,也只有一人的武器符合描述。
温鸿轩眸光深沉, 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储仙宫少主驾临。张将军, 你怎得也不通知一声, 若非昨夜守护王爷的人说, 来了一位武功极高的年轻人, 我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昨夜发生的事,他并非一无所知。
他一直知道身边的小厮是张祖瑞安插的人,对方一下药,他立刻意识到张祖瑞今夜要动手。但他首先想到的是张祖瑞要救关在战辅司地牢的卫士,等他意识到陇南王住所生变,带人赶去城北时,已然迟了一步。
九名护院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昨晚大战,被陇南王请入房间的两个人引起温鸿轩的好奇,尤其是护院形容其中一人的武功“深不可测”——陇南王帐下武功深不可测的唯有忘苦。
但忘苦行踪成谜,只能是另有高手助拳。
昨天张酬特意从城门口领走的一行人引起温鸿轩怀疑,正好守城门的战辅司早上发现裴元瑾从城外回来——这便对上了。
温鸿轩推测陇南王已经不再榆京。在此等高手的眼皮子底下,以他目前的人手,想要跟踪近乎不可能,而且,张祖瑞手掌兵权,加上高手武力加持,即便找到了陇南王,也未必能要回人来。
于是他迅速改变战略,退而求其次——试着留下张祖瑞。
张祖瑞与温鸿轩认识这么久,知其为人向来走一步看三步,自己这次的救援行动猝不及防,对方全无准备,大抵会谋定而后动,这也是他带着家人离开的底气。
但观温鸿轩今日所为,竟是不顾多年情分,冒着北地内讧之险,也要硬怼,这与他的预想不符。
按照他的原先设想,接应陇南王离开榆京的同时,安插在温家的人就会向温鸿轩下药拖延时间——成功最好,若是失败,以温鸿轩一贯的谨慎,在失去陇南王的情况下,绝不会贸然出击,在大战前夕与他撕破脸皮。
然而,他低估了温鸿轩的执念。
张祖瑞不动声色地反击:“有裴少主助拳,我方胜算大增,温兄应该高兴才是。”
温鸿轩说:“张将军一向反对江湖人介入北地,倒是愿给储仙宫大开方便之。”
张祖瑞说:“储仙宫追捕傀儡道不遗余力天下皆知,我们也是同仇敌忾罢了。”
“铁蓉容伏诛前,已在北周作威作福多年,储仙宫同在北周,难道没有受到一点消息?”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若是傅希言在此,少不得要加入战局,大话一场,可惜在这里的是能动手绝不哔哔的裴元瑾。
他看着赤龙王孤零零地插在不远处,感受着剑客遇到政客的孤独。
张祖瑞说:“十万大军深陷边境乱局,每日耗粮数千石,令我忧心如焚啊。我这就奔赴前线,稳定军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百姓的救命粮!”
这些话都是温鸿轩这两天说给他听的,如今从他嘴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来的讽刺。
温鸿轩沉下脸道:“之前的卫士渎职案、泄密案尚未结案,张将军不留下来看看结果吗?”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张祖瑞心头一紧,脸上却还在笑:“那些都是我北地好男儿,想必温大人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温鸿轩缩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祖瑞便与他一道进了张府,与外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但还在裴元瑾的听力范围之内。
温鸿轩说:“你请王爷回来,进攻之事可以再议。”
“你对蒙兀的承诺当真可以不作数?”张祖瑞见他拉长着脸,叹气道,“我不使你为难。蒙兀王若怪罪起来,自有我一肩担之。”
温鸿轩冷笑道:“你去了北境又如何,没有后方供应粮草辎重,十万大军顷刻间就会变成丧家之犬,到时候攻打北周,获取物资就是唯一之选。”
张祖瑞面不改色道:“既如此,不正合了温大人之意吗?”
温鸿轩又换了一种威胁:“张将军若不想卫士们白白送命,不如再留几日。张夫人和张公子可以自行离去。”
可惜张祖瑞心意已决:“卫士是北地的卫士,非我一人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