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辰时才过不久, 明月叫云竹把帖子收起来,在小案上捡了甜瓜吃,边道:“母亲那里呢, 收到帖子了吗?”
云竹要派人去问,明月又摆摆手,道:“算了, 等会去用膳的时候再问吧, 这么热,免得人跑一趟了。”
明娇磕着瓜子,搬了个绣凳坐在明月腿边,一个人扯着九连环, 道:“长姐,我想做新衣裳了。”
明月把甜瓜放下,拿了湿帕子擦手,道:“你那私房钱呢?都输完了?”
明娇磕着瓜子,作势还要给明月捶腿,含糊道:“母亲就要来了,李杜衡也要来了, 我怎么着也要体面点。”
明月拿一旁的扇子打了她一下, 避开了,好笑道:“吃了赶紧擦手……真是个败家子!”
明娇确实是花光了身上的银子,她是不好意思找大谢氏的,前几日大谢氏着人来给她裁衣,她客气得很, 只随意做了两件小袄。
明月想了想, 自个也要做新衣裳了, 总不能还是婚前那几套穿着, 也不符合京城的流行。
云竹在一旁往花瓶里换水,笑道:“三爷好几个店铺都是卖衣裳的,夫人若是想做了,现下就可以找人上门来。”
明月想了想,觉着确实要做了,便叫人去传了。
明娇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道:“谢谢表嫂嫂,”
明月好笑又好气,道:“你赶紧收收性子,今个若不是我着人去叫你,你又要睡到午时,你姨妈着人去叫你,还得三催四清,多不好啊。”
明娇连连点头。
云竹索性讲起了铺子的事情,道:“其中有三家旺铺,都开在长顺街上。”
明月靠在美人榻上,背后还垫了个枕头,摇着扇子笑道:“还不晓得京城的大街是什么模样呢?”
云竹道:“就是繁华一些,很多海外的舶来品,新奇玩意。”
明娇很向往,嗑着瓜子道:“唉,整日这么关着……我想出去瞧瞧,没几日就是小满了,街上该是很热闹的。”
云竹笑道:“那感情好啊,夫人也可以出去走动走动,京城地大,就是稀奇玩意多。”
衣裳铺子的人很快就来了,谢家的铺子多,光是卖衣裳绣鞋的就有□□家铺子,多数开在长顺街。
明月看账本已经看成了习惯,也叫他们带着账本一齐来了。
打头的是个瞧着三十来岁的妇人,自称张氏,长相普通,但是气质很好,进来便给两个主子请安,后边跟着一溜绣娘,带着布尺布料。
张氏的打扮就很俏丽,一件长长的大袖衣,腰间缠着长长的系带,衬得她柔美又利落,合该是个很有眼光的妇人。
明月笑着叫她起来,又叫丫鬟给她搬小凳坐奉了茶水瓜果,问道:“铺子里忙不忙?可没耽误你的事吧?若是忙起来打发个小绣娘来便是。”
张氏捧着茶水,觉着这屋里华美又凉快,也不敢多瞧,只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哪里哪里,一点不耽误,一听是三奶奶要制衣,铺子里再忙,妾身也麻溜地就要来。”
明月笑着同她讲了两句话,也不为难她,翻了她的账册,一时看不出什么,但是进账确实颇丰,也先放下,叫拿衣服样子来瞧了。
谢家铺子里的人,应该都是老人,算是大谢氏的旧仆,明月问了这张氏的娘家还有夫家,她出身是谢家的家生子,老子娘都在谢府,嫁了府上的张管事,如今自个也算是个管事娘子,算是十分体面的。
明月又问了家中旁的铺子,道:“我看好几个金店,里边的管事也都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吗?”
张氏有问必答,端着云竹给的果子吃,笑道:“奴婢认得两个,该都是的。”
明月点点头,都记下了。
张氏拿了十来本册子来,堆在一起有半个花瓶高了,明娇翻了册子,翻一个喜欢一个,明月也觉着好看,京城流行的都是华丽张扬的款式,同苏州很不一样,两个女孩凑在一齐商量了半天,选了好几个样子。
明月突然想到什么,叫来翡翠,道:“去把舒姐儿也叫来,入夏了,多制两件新衣裳。”
没得带着自个娘家人做衣裳,忘了家里的妹妹的。
翡翠连忙打着伞便去了,明娇拿着册子道:“她指定不会来的,我们前几日同舅母用膳的时候,她一次也不来,瞧着好孤僻,像是不喜欢同人往来。”
明月道:“人家不来是人家的事情,咱们得去请,这样的话你可不能同外人讲,你们是一家人,讲这样的话,人家要笑的。”
明娇挑花了眼,连连点点头,道:“我晓得的我晓得的。”
结果叫明娇讲错了,谢望舒来了。
她穿了件灰色的大袖衣,底下一件同色的长裙,头发上光溜溜的,很不讲究。
明月有些惊讶,面上并不显露,连忙笑着让人搬了秀凳,道:“来得好快,快给舒姐儿倒茶水。”
谢望舒端正地坐在秀凳上,接了云竹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道:“谢谢嫂嫂。”
明月笑笑,道:“这几日天热了,院子里起冰了吗?”
谢琅玉摇摇头,像是不怎么爱笑,道:“我不怕热,也不喜欢用冰,谢嫂嫂关心。”
明月点点头,一时也不晓得同她讲什么,明娇在一旁挤了挤眼睛,明月只当没瞧见,叫人把册子给舒姐儿了,笑道:“过几日郡主娘娘要办宴,咱们都做几件新衣裳穿。”
谢望舒翻着册子,看了几页便兴致缺缺,都是些漂亮繁复的样子。
明月同明娇看着一本册子上,全是画的宝石玛瑙之类的,明月好奇道:“这个也是镶在衣服上的吗?”
张氏笑着点点头,道:“咱们京城里流行这个风格,多是镶在领口,顺着一下下来,多漂亮啊。”
明月想起大谢氏来,她精致妥帖,是连袖口都带着金线的人。
没一会,绣娘们去屏风后边给几个姑娘量身,明月选了几个大袖衣的样子,挑了几个亮色,
紫竹在厨房端了冰饮来,见明月拿了块鹅黄的料子比划,不由笑道:“这颜色好,哎呀,衬得夫人特白。”
明月有些不好意思,道:“就奉承我吧。”
明月又问起张氏道:“大约多久能做好?”
张氏道:“三日便可以好。”
这么快,明月放了心,又见谢望舒一件都没挑出来,不由看了看紫竹。
紫竹给几人到了冰饮,笑道:“大姑娘爱动弹,这些衣裳倒是拘束了。”
明月打着扇子,同明娇对视了一眼,变笑道:“苏州还有骑装,不晓得京城有没有,漂亮妥帖,穿着骑马都没问题,舒姐儿个子高挑,穿起来肯定漂亮。”
紫竹像是才想起来,连忙找了纸笔,画了个样式,给谢望舒看,边道:“还是夫人周到,大姑娘瞧了喜不喜欢。”
谢望舒看了,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犹豫道:“挺好的,怕是不适合我。”
这就是喜欢的意思了。
明月道:“你身条好,长得也好看,穿什么衣裳都适合的。”
明娇一向是明月的话搭子,连忙笑道:“我长姐的眼光向来是好的,她讲你合适你便合适。”
几人这样一言一语,谢望舒也不好意思拒绝了,有些局促地喝了口茶,明月便问张氏,“这样子做的出来吗?”
张氏瞧了,道:“奴婢能打包票,能做出来。”
谢望舒坐在一旁听着,多看了明月一眼,明娇再同她讲话,她时不时也应两句,不再那样冷清不讲话了。
明月不特意招待她,等到了要用午膳的时候,还是叫了她。
谢望舒犹豫一会,像是受了恩惠不好拒绝一般,便一齐去了。
大谢氏正在院子里逗小孩玩,头上都是汗,见几人一齐来了,还有些惊讶,看着明月笑道:“热不热,进屋吧。”
院里的谢嬷嬷笑着给几人打帘,引着进了屋里。屋里摆着好几个冰盆,明月打了打扇子,身上的热气就给赶走了。
大谢氏陪着的那个小孩也蹬蹬蹬地跑进来,见明月坐下了,就停在她身边,仰着脑袋奶声奶气道:“这是三嫂嫂。”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谢嬷嬷笑道:“好机灵的嘴,还认得你三嫂嫂。”
正哥儿跑得脑袋上都是汗,明月笑着拿帕子给他擦了擦,道:“前几日留在西院睡了的,这才认得我。”
丫鬟们往屋里摆膳,几人围着八仙桌坐了,大谢氏又去内室洗漱了一番,整洁妥帖了才出来用膳。
谢知一年忙到头,谢琅玉是这几日格外忙,基本早出晚归,明月早晨起来的时候他人就不在了,大谢氏这院里冷清,明月便每日中午都带着明娇来用膳。
大谢氏拿热帕子擦手,对着明月笑道:“听说你接了清河郡主的帖子,她喜欢办宴,倒是可以去热闹热闹,到时带着你见见人。”
明月晓得这就是她也去的意思了,把正哥儿抱起来放在一旁的玫瑰椅上,道:“还得母亲带着我呢。”
几人吃起饭食来,明月已经习惯了同大谢氏吃膳,这桌上也摆了几个味道正的苏州小菜,丫鬟们眼神有机灵,明月眼睛一扫便晓得要添菜了。
大谢氏边喝汤,边讲些闲话,道:“过几日,族里的人要来要账,你到时跟着我一齐。”
明月应了,大谢氏又看着谢望舒,笑道:“舒姐儿也来,日后管家看账,女子都是要学的。”
谢望舒瞧着很抵触,不晓得想到什么,还是同意了。
吃了膳,几人坐着讲闲话,谢望舒像是受不了,马不停蹄地就走了。
屋里的帘子打下来,丫鬟打着伞追着她跑了,大谢氏看得直发愁,道:“舒姐儿日后要如何是好,总不能同那些刀枪过一辈子吧,这些庶务一点也不沾……”
明月不由想起了谢欢,当初谢氏要教她,她也是百般敷衍,兴许京城的女郎都是不爱庶务的。
明月安慰道:“不是什么难的东西,日后再学也来的及。”
大谢氏打着扇子叹气道:“就是愁她日后的婚事,原本同赵家有亲事的,前几个月里也黄了,不晓得拿她怎么办了。”
大谢氏说来也只是谢望舒的姑母,不好多管。
明月捡了给橘子,慢慢剥了,给正哥儿吃,边问道:“那她母亲……”
明月晓得她母亲是青云真人,就是不晓得为何要远去苏州入道,女儿也不管。
大谢氏含糊道:“她去了苏州,许多年不回来了……造孽,苦的是孩子……望舒性子这么怪,父母不上心……”
正哥儿困了,叫丫鬟抱到一旁哄睡去了。
明娇喝着甜汤,好奇小声道:“姨妈,那舅舅怎么不续弦呢,也能照顾照顾望舒姐姐。”
大谢氏叫她的话讲得笑起来了,道:“你当续弦那么好啊?人家进了门,不得要个自个的孩子……你舅舅也无心这些事情……”
大谢氏看了看正哥儿,见他要睡着了,压了压声音,道:“族里也有这么个小娃娃,家中父母都不在了,日后瞧瞧如何……便养在你舅舅的院子里了。”
正哥儿已经在美人榻上睡着了,睡得小脸酡红,瞧着很乖,丫鬟给他盖了小毯子。
明月打了打扇子,也小声道:“望舒其实挺实诚的。”
谢望舒看着不太喜欢她,但是该有的礼也没少,方才做了衣裳,对着她也很难再冷脸。
大谢氏叹了口气,不再讲这个了,看着明月道:“是你有耐心,又招人喜欢,她自然要亲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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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便到了五月二十,是个好天气。
两人昨夜睡得晚,明月到了辰时根本醒不过来,两人直直睡到了辰时过半,还是谢琅玉先醒的。
今个衙门里放假,谢琅玉有空陪着明月去赴宴,过后还能一齐出去逛逛。
明月洗漱了,整个人就精神了,坐在床边看着丫鬟们把屋里的窗子全推开了,外边已经有日头了,不由道:“今个估摸热得很。”
紫竹把箱笼里一些没怎么拿出来晒的物件清理出来,笑道:“现下就热了,到了中午,不动都要出一身汗。”
明月穿着鞋,感叹道:“京城比苏州热得早。”
等明月梳妆完了,翡翠便把新制的衣裳都拿出来,挂在紫檀衣架上,问道:“姑娘穿哪件?”
明月围着转了一圈,又去问谢琅玉,道:“你觉得哪件好看?”
谢琅玉坐在窗户边的太师椅上,他早就打理好了,穿了件青色的广袖长袍,腰上配着白玉,简单又好看,他从一旁的书架上随意抽了本游记看,闻言就把书放下了。
谢琅玉看了一下,只看出了颜色不太一样,道:“那件粉色的,你不怎么穿这个颜色。”
这是件粉色的绣金大袖衣,领口绣着金线,袖口镶着小珍珠,很俗气的组合,但这料子的颜色好看,搭配在一起,这衣裳瞧着就十分雅致贵气。
明月也觉着好看,还是故意道:“你都没仔细瞧。”
谢琅玉笑了笑,扯了个椅子到镜子边坐了,靠在椅背上看着明月,道:“那就快点,都换给我看看。”
明月还真去换了,两人折腾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穿了那件粉色的。
两人收拾好了,又吃了早膳,便去东院给大谢氏请安。明娇同谢望舒早到了,陪大谢氏吃着早膳,两人等了一会,一家人便出门了。
女眷们坐在车架里,谢琅玉在外面骑马,谢望舒穿得是前几日新坐好的骑装,湖蓝色的,英气又漂亮。就是没个姑娘的样子,叫大谢氏看得直皱眉。
大谢氏穿着大红的彩绣牡丹蜀锦大袖衣,下身一件同色长裙,绣鞋头上镶了两颗大珍珠,贵气招眼,明月先前看她整日穿一些艳丽的颜色,还以为她是因为谢琅玉大婚,这才穿着喜庆,这样看来,其实她就是喜欢这样贵气明艳的打扮,大谢氏也压得住。
大谢氏把谢望舒上下瞧了瞧,简直没眼看,脸上还是笑着的,摇着扇子道:“你这么一身,还挺板正的。”
谢望舒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捡了车上的果子吃,笑道:“谢谢姑母,我也觉着好看。”
谢望舒讲完,还时不时掀起帘子往外看,试探道:“我也想出去骑马。”
车架方才驶出谢府所在的崇正街,进了大街,外边百姓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明月也跟着从窗户里往外瞧,人来人往的,这条街就比苏州的大街要宽敞一倍,足以见到京城的繁华一角。
大谢氏只当没听到的,摇了摇扇子,道:“快放下来,一点冷气全放跑了……你哪有姑娘的样子,旁人家的小娘子都秀气漂亮的……”
谢望舒无法,只好放下了。她个子高挑,五官英气,身材窈窕,明月觉着,其实谢望舒生得很漂亮,一种少见的野性的美。
大谢氏很快转了话头,道:“这条街上好多铺子,治安也好,等吃了宴,你们倒是能来逛逛。”
明月点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