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我去找王大人,有点事儿。”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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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回房里抽了本书,王云鹤既然说过让她有不懂的就问,她当然不会客气。除了学问,她还准备了一点别的题目。
到了京兆府,里面的人已经跟她更熟了!差役们背后说“看不懂这些大人们”,明明大理寺抢过周游的案子,王大人却跟没事人一般,对祝缨比之前更好了。既然王大人不在意,祝缨又没显出其他的“劣迹”,他们也就含混着过了。
祝缨到京兆府,他们也打招呼,祝缨也与他们笑着问好。
王云鹤这天很忙,有个重要的客人,祝缨便把自己读书的问题留了下来就回家了。
第二天到了大理寺,她胆子也大,跑去向郑熹去打听。
郑熹笑道“你也有见不着王云鹤的时候?”
祝缨道“以往跑去借档看的时候,也有见不着的呢!不过这回奇怪,他见客这么隆重。大人,刘松年是个什么人?”
“哎哟!他来啦?”郑熹很少发出夸张的语气词,这次好像是真的惊讶了。
他笑道“天下文宗,只是有些不合时宜。你离他远一点!此人心黑手狠,曾对陛下有功,然而太会作夭。也就王云鹤不计较。”
祝缨记下了,说“天下文宗,还心黑手狠。这个‘天下文宗’别是坑来的吧?”
郑熹笑不可遏,道“不许胡说,这话给我烂在肚子里。正好,有件事你也管起来。”
祝缨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
“那些个杂事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如今有一件,大理寺缺人,那些吏里,你先粗筛一回,再报给大理寺正。”
“诶?”祝缨没想到这个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她试探地问,“我行吗?”
她自从转做了大理寺丞,手上琐事不少,也知道其中一些不太好叫外人知道的事儿。比如,大理寺里也有空饷这回事,有吏长期病假了,其实已经除名,但是账面上还是照满额的人数发钱米。
不过大理寺因为才被整顿过没几年,吏的空额不多。官员则是因为有吏部等专门管着,人合得上。郑熹则是把这些空饷的钱都填进大理寺的公账里,所以大理寺的伙食那是不错的。
大理寺缺官,但是郑熹不让它时刻满员,总要空出一点来,就这么钓着人。
郑熹道“这都干不好,以后还怎么干大事?去!”
祝缨抱着最新的命令,麻溜地出去选人了。她想了一下,大理寺现在的情况,郑熹是想在这里稳扎稳打干出业绩来的,所以要选的人必得是有点真本领的。从郑熹端午节把他们几个叫过去的情况来看,郑熹配人是比较全面的。则在大理寺内,要把各类案件都用得着的人手都给郑熹拢一个,同时,做杂务的人也要再有——现在干这些的是祝缨自己。还有,从吏上选了人出去,吏就又有空缺了,是不是再招几个进来?
因做了大理寺丞,她就把大理寺现今的人员名册又给扒拉了来,仔细看了一回。
仔仔细细写了个自己的计划又拿给郑熹看。
郑熹还没打开就说“叫你干事,你先给我出题目。”
打开一看,不由说“想得倒是周到。”
祝缨道“您要看着这样办没毛病,我就照着这个找人了。每样都找几个备选,您看着合眼缘的再圈定?”
郑熹道“知道应该怎么干了还不快去?”
祝缨抱着自己写的计划就溜了。她算好了,按照她所了解的案件种类,什么会看账的、会剖尸的、会背律条的都得有。此外,她还准备弄几个会糊弄事儿的,就不干别的,专门用来推出去跟别的衙门扯皮。
她先去找到了左司直,道“老左,这事归我了!”
左司直大喜“不愧是你!”
祝缨道“先别说别的,你有什么合适的人不?你知道的,我上头还有三重婆婆,我做不得主,但是可把人塞进名单里。”
左司直双眼一亮,又矜持地说“倒有一、二人。”
“别装死人样,有就拿来,只要是身家清白合吏部的格子就成。”
左司直道“我晚上找你去!”
祝缨又去找胡琏,也是这般说,胡琏咳嗽一声,道“这个么……”祝缨撑着腮,盯着他,看他要干嘛。胡琏道“我在大理寺这几年,自家人都安排妥当啦!不过呢……咳咳,有个熟人,家里孩子要补吏职的时候,你给留意一下,明天我把他的名帖给你。放心,孩子是晓事的,绝不给你添麻烦。”
“好!”
到了晚间,左司直带着一个年轻人上门,祝缨一看,道“这不是小古么?”年轻人是大理寺的一个年轻的吏,平素跑腿利索,想谋一个狱丞的职位。大理寺的狱丞有四个名额,祝缨就把他的名字也记下了。
左司直空着手,小古却提着大包小包。小古瞅着左司直,左司直道“小祝啊,这是这孩子一点心意。”
祝缨道“一个狱丞养家糊口挣的还不够这一堆呢,拿回去吧。我只管把名字报上去,成与不成还不一定呢。”
小古机灵地说“您给报上去,就已是费心啦。小人也不是只为养家糊口,是为听起来好听些,大小有个品,回来爹娘脸上有光彩,为了爹娘高兴,无论什么事儿,小人都是愿意做的。”
左司直一个劲儿地对祝缨使眼色,叫他收下,祝缨道“你们两个别在这个上头跟我弄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古要不合适,我也不会答应。好好干,别叫我吃瓜落,下回升了的时候还记得我、有东西给我,那时候我就收了。”
左司直已得了小古的好处,见祝缨不肯收,就对小古说“你拿着。听咱们小祝大人的话,他最是一个实在的人,以后凡他有吩咐,你给用心办了,就算你小子不忘本啦!”
小古又结结实实一礼,左司直给祝缨一个眼色,带着小古走了。
第二天,胡琏也给了祝缨一个名帖,上面写着一个人的祖宗三代。选吏的人,有时候也不是为了当个吏,而是冲着由吏选官这一途。胡琏的这个熟人也是做的这个打算,因为祝缨看着这张帖子,这是父祖都是小官,还都死了,荫呢,是不能指望得上的了,于是就想走这一条路。
祝缨也收了帖子,这个倒是比小古的事更加好办的,因为吏的名额也更多一点。从大理寺的吏中选官,选就行了。外面选个吏进来,需要有人做保,祝缨从胡琏那里再讨一张保书,就算安排了一个人。胡琏则在保书里夹了一张片子,祝缨拿开一看,道“这怎么成?”
她在京城住着有几年了,知道京城也有些商家会出一些纸笺,写着某货若干,又或者钱铺写个钱若干之类。就像祝缨俸禄兑米的米铺那样,做领取的凭证。胡琏给的这个,就是个提布的。
胡琏道“一点心意,一点心意。秋天拿新样子给伯母裁衣服。你不收,我不安心呐!”
祝缨道“这不成了我卖空缺了么?叫郑大人知道了,我得挨削。”
胡琏道“你道他为什么叫你干这个?是给你机会呢。什么叫卖空缺?这就不知道了吧?你的礼能送出去,那得是人家愿意接你的礼,愿意接,就比不愿意接好!有些人想送还挨不上边儿呢。”
祝缨将片子还给了他,说“使不得,我才干这个事,怎么就敢了呢?你荐的,都是自己人,收自己人的东西成什么了?你教我这许多事,我原也该尽一份心的。拿回去,以后我有事,你也收我的礼?”
“对呀!”胡琏笑着把片子收了回去。
“这就对了嘛!”祝缨说,“我真要钱,放出风去价高者得,还看不上你这几个钱哩!我想要钱时,自有来钱的办法。”
胡琏道“你小子是个人才啊!”
祝缨揣着名帖、保书,回去案边给记了下来。
另有一个人也算是她的私心——她去寻了杨仵作。杨仵作是她验尸上的不公开的师傅,因为周游案对她有点小意见,后来也勉强算是解除了误会。纵使没有误会,祝缨找上门问他愿不愿意给儿子试一试大理寺的新增名额时,杨仵作最后的不满也都消失了!
一点也不犹豫的,他就把自己的祖宗三代写完了。祝缨看了就笑“杨师傅,是写你家大郎,不是写你。”杨仵作脸上一红,又重新写过。还说“这小子也不知道手艺能不能成。”
祝缨道“如果不成,我能来找你?保个手艺不成的人,我难道不想干了?”因为她知道,杨仵作验尸的时候是带儿子徒弟的,儿子也是有些经验的。
杨仵作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有儿子有徒弟,一个衙门需要的仵作有限,是得给另一个寻个出路,没有祝缨,就只能去京外找饭碗了。有祝缨,那就好安排了!他没把儿子留着接自己的班,而是希望自己在京兆府的时候,儿子能进大理寺,一家父子俩能拿两份差饷。徒弟也更能安心给自己打下手。
人情做这些也就够了,再多就不好了。祝缨精心挑选了几组名单,后面缀上了各人的特长。吏的几个,比较容易就通过了大理寺正的筛选,他们只问一句“可要用心审查!因刑部私卖人命,才有刑部、大理寺的一番风波,都是因小吏弄权!”
祝缨道“都有保人。这一个,父亲是京兆府的仵作,家学,几代都在京城定居。那一个,三人做保。这一个,本府的胡丞做保,都是可靠的人。”
由吏选官,祝缨说“都是用过的人,这个是做过账的,日后有贪赃等事可备用……大人亦可出题考试一番。”
这二位哪懂算账?都说“要考点律条才好。”
“大人所虑极是,这几个都是懂律的,只因不够格考明法科等,才选的吏。这几个,倒是只有些账啊、验尸等上的本领,只好择进来再教了。下官这就去准备,让大理寺上下都粗读些律条。”
大理寺正满意了,在上面签名。
祝缨拿着这张单子再去报给郑熹。
郑熹看她准备得周到,笑道“瞧,这不是历练出来了么?”又问,“温岳说,你家大姐治好了他母亲的病?”
祝缨道“妇科病,外头大夫不方便,大姐刚好在尼庵里帮个忙,施医赠药,学会了些。她有点事做,既能帮到人,自己也不会总闷着。大好青春,干点什么不好?”
郑熹道“也就是你惯着她。不过也不错。”
“那是!”
郑熹看她得意的样儿,道“倒不像你姐姐,倒你闺女!这么得意!”
“反正是我亲人。”
郑熹拿笔圈了几个人名,道“拿给裴、冷二位看看,他们要没旁的意思,就照你这个单子来办。”
祝缨看他没有把所有名额都用尽,就拿着去给另二位看。冷云不管这个事儿,说“他都看过了,还能叫我挑出毛病来?”没管,裴清又取中了一个吏,点做了録事,说“余下的你看着办吧。这回没取中的,帖子留下,下次有要补的时候,先从这些人里选。”
“是。”祝缨发现他们把官员的名额点满了,吏的额没怎么管。
她把这些待选的吏凑一块儿,也请大理寺正简单出几道题,考一考。然后大人们只要看她最后取中的人的答卷,觉得差不多,就都同意了。吏嘛,还要怎么管?这不是交给祝缨了么?郑熹得了一个祝缨,就像祝缨得了一个花姐,方便极了,这些事,谁要再费心去管?
祝缨拿着最后的定稿,不由怔住了。这样的各司其职,让她又一次想起了端午宴。
每一个上位者,眼里都有不少的才俊。有人以为自己是唯一,那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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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办好了这一件事,京兆府那里也给她送来了一张帖子,是王云鹤写的,给她定了个时间,就学问的问题要与她讨论一二。
说讨论是抬举祝缨了,祝缨的学问比王云鹤还差着几十年的积累呢。
她抱着请教的心,赶紧去京兆府。哪知王云鹤拿出一份稿子来给她看“这是我新写的,你再来看,比之前如何?”这是以那天两人夜谈为底稿,王云鹤又重新整理润色出来的。祝缨一边看、一边记,看完了,把稿子还给王云鹤,道“您这回写得可更明白了,但是有一些省略了。”
“删削删削嘛!”王云鹤说。3
他写完这篇文章十分高兴,又与刘松年讨论了一番,最终成稿。
祝缨见他高兴,趁机提到了自己准备的另一个问题“晚辈买了几亩薄田,然而……”
“嗯?”
“原本贫寒,没有家业,现在做了官,置了几亩薄田。因为祖宗八代都不会种地,左邻右舍也都不是干这个的。他们说灌溉很重要,可是我不太懂,那天听大人讲过。我想开渠引水的话,不知道要怎么做。”
勾得王云鹤说“看看去。”
祝缨直接把王云鹤带到自己的田里走了一圈。祝缨说“大姐说,要有水渠,我不知道要怎么开。看起来有些费工。”
王云鹤严肃地说“京畿地面,这事我不能不管!这一片如果灌溉得宜,都是良田呀!这水渠不是随便开的,也要有规划。你年轻,不太明白,我来告诉你……”
祝缨从王云鹤这里学到了什么地势,如何开渠,怎么算工,有高位差的地方怎么处理,宽阔河道行船,打击权贵的水力碾房,以及风水。京畿动工程,是要注意风水的,不留神就要被参了。
祝缨的本意是狐假虎威,京兆尹到了自己的地头上转一圈,并且由自己作陪,两人指指点点。有些人就不敢打她这几亩薄田的主意。
王云鹤的指点她也要蹭!
两面蹭了个够的祝缨开心地陪着王云鹤回到京里,心里美极了。颠着回到家,正要向花姐报告这个好消息,回家却看到杜大姐拿着花姐的一身衣服要洗,衣襟上一片血。杜大姐自己裙子上也有血迹。
祝缨大惊“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