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机立断,将那玉豚牢牢握在手中。
这次她没有费心对付敌人,而是在失去意识的姐姐前面坐下。李小理飞快掏出各种瓶瓶罐罐。一层又一层气雾喷上防护服,布料渐渐显出胶质的质感。
最后,李小理蜷起身体,紧紧护住姐姐和自己的头部。玉豚被她牢牢攥在手中,按在胸口。
这回的驭鬼师与那两个夜行人不同,是真材实货的高手。不知何时,李小真的枪伤里插满钉子,她已然因为失血昏迷。
这手法她知道,是沉没会的孔宛青。
果然,下一刻,无数钉子破开空气,直直朝她的身体扎去。它们噼里啪啦打上加强过的防护衣,试图击碎李小理的头盔和面具。
李小理一动不动,她努力护住姐姐,身体团得更紧。
她必须撑下去。
她们的信号已经消失了八分钟,只要十分钟后没有联系,识安的系统会自动报警。到时候周围的支援一定会赶来……
问题是,沉没会也知道这一点。支援到来前,那个驭鬼师会用尽一切手段攻击她。
现在她唯一的盔甲,只有她身为科学岗的信念。
不能动摇,不能害怕,不能在这些危险与怪异之前否定自我。一旦她在此动摇,不止这些钉子,厉鬼的诅咒也会兜头而下。
一波又一波攻击之下,李小理咬紧嘴唇。不知是不是面具被磕出裂痕,强力麻醉剂逸散开来,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直到昏迷,她依旧维持着防护的姿势。
室内的厉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无力。那些钉子凭空组成一只手,去扒她怀里的“乖孩子”——
哗啦啦。
它们突然崩散在地,铁钉顺着木地板咕噜噜滚远。
小区之外,驭鬼师孔宛青怒骂一声。
两个夜行人被识安废掉,刘爷昏迷不醒,识安那对“喷喷姐妹”也被他偷袭得手。“乖孩子”唾手可得。螳螂捕蝉、沉没会黄雀在后,这件事本该就此尘埃落定。
然而瞬息之间,他五脏一抽,鬼契破裂的疼痛如同冻伤。
……不知为何,他的厉鬼突然折了一只。
18号别墅,二楼。
钟成说已然身处室内,他漆黑的眼瞳里,卫生间与走廊里空空如也。
正如以往,他的视野、周遭气温都没有丝毫变化,他仍然感知不到任何厉鬼。雨还在下,闷热的空气糊满他的皮肤,闷出一层汗水。
除了无数铁钉正飘在空中,此处一切正常。
钟成说转了几下手里的“恶果”,安静地瞧着那些飞舞的钉子。
一只厉鬼被湮灭,沉没会的驭鬼师并没有放弃。那些钉子开始在二楼孕育风暴,无差别破坏一切事物。
驭鬼师们总会这样,钟成说遗憾地摇摇头。
一点模糊的光从窗口透入,铁钉反射微光,犹如在海洋中穿梭的鱼群。瓷片与玻璃混为獠牙,一刻不停地撕咬而来。门窗一齐咣咣响动,疯狂开合,吵得人脑子嗡嗡直响。
钟成说正踏在这风暴中央,嬉戏般动着步子。
哒哒哒。
就像是某种舞蹈。那些钉子划过他的衣袖,瓷片贴过他的鬓角,却没能伤他分毫。
他的战斗之中,看不见厉鬼没关系,感受不到寒冷也无所谓。
钟成说干脆利落地转动身体,目光扫遍那些饱含杀意的锐气。它们的微光如同流星,时不时划过那双黯淡的眸子。
他观察得无比专注。
无论令那些物品飞舞的是磁力、惯性还是煞气,它们只要确确实实显露出运动轨迹,那么他就能推算出“干扰源头”。
厉鬼们无差别攻击了好一会儿,碰都没碰到目标。愈发浓重的杀意下,二层走廊仿佛发了疯。地板时不时翘去空中,马桶与水龙头喷出棕红污水,在地板上快速结为冰层。
钟成说停下脚步,“恶果”在他手中转了个圈,旋出一道暗红的光。
片刻,他骤然抬手,短刀朝一处空气劈砍而去。
尖锐的玻璃碎片停在他眼前。它们骤然失去动力,丁零当啷摔成碎片。
钟成说继而旋身,手指微动。短刀连着锁链,险险擦过昏迷的双胞胎姐妹,射去卫生间门口。
门窗的狂响戛然而止,地板无力地僵在原处。
钟成说利落地收回细链,恶果顺从地摔回他的手中,紧接着又随他刺向一张画框。
天花板、楼梯口、走廊尽头……
就像把大众眼中的“日常”带回世间,恶果的红光扫过阴暗的角落,一切异常随之消失。铁钉与杂物堆了满地,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战斗似乎就此结束。18号别墅周围响起嘈杂人声,识安与警方的增援越来越近。
“还差一个。”钟成说无声喃喃,计算对方可能的躲藏之处。
据他推断,刚才的干扰源足足有十个。但根据恶果的“诅咒反馈”,他只消除了九个目标。
没有对同类最基本的同情,没有对未知最本能的恐惧,没有对自身的丝毫怀疑与动摇。
面对这近乎可怖的“无畏”,哪怕是恶果强悍到极点的诅咒,也只能化作有气无力的一震——它败于这人的精神强度下,根本无计可施。
“极限一换一”就此成了“震动手柄”,若是恶果拥有神智,估计要气得自己裂开。
这会儿它正被钟成说拎住,往马桶里来了最后一击。
随着最后一只厉鬼湮灭,钟成说的掌心,恶果敷衍地抖了一抖。
不远处,驭鬼师孔宛青呕出一大口黑血。他手上的撤退符咒还没写完,就全部炸成碎片。
他的十只精英厉鬼,就此全军覆没。
孔宛青七窍出血,五官扭曲。他发出野兽似的呜咽,把望远镜往墙上一砸——
识安的人和警察已然察觉到目标,没有厉鬼协助,他无力回天。
18号别墅的窗户漆黑,仿佛无底深渊。他的厉鬼们雪片般融化,无论是情报还是战利品,它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回。
他想不通。难道18号别墅其实另有玄机,他触发了什么极强的驱鬼道具?
与此同时,“极强的驱鬼道具”正在抠李小理手里的“乖孩子”。
钟成说收起恶果,换了把普通的小刀,在那玉豚底部削下极薄的一小片。
他将它用写满符文的袋子装好,放入贴身口袋。等完成这一切,钟成说将玉豚放回李小理的手中,恢复她原本的姿势。
他前脚刚从窗户逃离,识安与警方齐齐到场。
钟成说悄然潜入树丛,打火机的火焰轻轻燎过衣角。树影最深处,那身黑色卫衣冒出黯淡的火焰。火焰扫过他的皮肤和头发,黑色衣料化为青烟,半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卫衣燃尽,钟成说上身只剩一件平平无奇的长袖衫。
他拿回树丛中的提包,再次戴好眼镜,将恶果塞进提包底部。夜雨将他的头发淋得透湿,钟成说甩甩头,打了个喷嚏。
只消十秒,他便恢复了那副无害的模样。
钟成说低下头,看了眼手表。
23:28,与计划分毫不差。
……
正在此时,殷刃抱紧虚弱的冯琦,直直飞向天空。
平安庄园在两人脚下快速缩小,他们穿过雨帘、穿过云层,头顶现出灿烂的星空。此时此刻,两人脚下乌云翻滚,视野之内繁星满天,四下无比安静,他们如同真的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高度,哪怕男孩炸成一朵肉烟花,那些凶煞之力也不会污染别人。
高空低温,被雨淋湿的冯琦抖得厉害,全身滚烫。他仍存着一丝神智,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满天星辰。
“为什么……要带我走?”他搂紧悄无声息的伊比,吃力地吐着词,“黑市……龙鳞……”
“龙鳞是假的。”
殷刃思索了会儿,实话实说。
“你被骗了,那种下三滥可没本事拿我的东西。”
不像某位胆大包天的同居室友,真的会薅走他的断发。
说实话,也就是殷刃情况特殊。现在他绝大部分力量都用于压制凶煞之力,剩余的“零用煞气”实在不多,得紧巴巴地用。
换做从前,他还真发现不了那么一丁点“损失”。
冯琦呆滞地看着他:“可伊比……不会骗我……”
殷刃看了眼男孩怀里的虚空。
“伊比不会骗你,但它也可能会被人欺骗。”殷刃没有戳穿真相,而是顺着他说了下去,“你们接触过不该接触的人吧。”
男孩垂下头去:“可是……”
可是他还不能理解那些阴谋与欺骗。
“放心,我不会骗你。”似乎看穿了他的困惑,殷刃拍拍男孩的背,“来,看看我的强度——你太弱了,我骗你也没什么好处。”
“罪孽值139478……”男孩昏昏沉沉地回答,“你杀死过……好多人……”
14万左右?和他记忆里的数字差不多。
殷刃收回手,挠挠鼻子:“那个‘死神’呢?”
“太、太远了,探知不到……”
男孩抓紧殷刃的领口,睁大破碎的眼睛。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毁灭之龙大人,”他哽咽道,“您能不能……给我一片鳞片?”
“想什么呢?再接触这类东西,你肯定会死。”
“死掉也没关系。”
“小子,我可是打算救你来的,你这样我很尴尬。”
“……我留在这个世界也没关系,我的灵魂也可以给你。”
冯琦固执地重复,他抓紧殷刃的前襟,领口被血泪打成淡红色。
“我必须通关才行,我有必须实现的愿望,求求您……”
殷刃沉默了几秒。
“是因为这个吗?”他轻声问。
殷刃拿出那个浸过凶煞之力的污染源——那是个廉价而朴素的钥匙扣,透明亚克力板里夹了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男孩和父母抱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它上面有一道非常显眼的裂痕,裂痕缝隙中凝固了陈血与脑浆,散发出隐约的臭气。
殷刃看不见的世界里,伊比虚弱地张开眼。
幼龙挣扎着接近那个钥匙扣,极轻地、极珍惜地舔了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