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之前总是该稍微放松一下的。
既不需要处理工作, 也不需要再往鬼市跑。作为一位不擅长处理电脑的选手,殷刃久违地闲了下来——他们五点半就下了班,而真凶总会在凌晨之后联系他们。
鬼王大人震撼地发现, 自己似乎无事可做了。
就连他的搭档都早早换了睡衣, 太阳没下山的时候就钻进了卧室。最近总是夜半行动,小钟同志的神经被折磨得够呛。
“我定了晚上十一点的闹钟。”钟成说严肃地吃下最后一口饭,“在那之前不要打扰我。”
殷刃欣然答应。
为了保证搭档良好的睡眠质量, 殷刃不打算窝在屋里看电影了。他换了身简单的衣服, 准备去小区附近的夜市逛一逛。
最近他喜欢上了某个摊位的鸡丝凉面, 时不时抽空去买一趟。或许这是他们“成为共犯”的好处之一——经历过夜半分猪肉的惨案后, 钟成说不再过问他的日常消费。
今晚的时间特别宽裕。殷刃拎了袋鲜肉锅盔,又买了一小碗铁板豆腐,顺着夜市的街道慢慢溜达。
各个摊子蘑菇似的挤在一起。橱窗玻璃上黏着翘角的塑料字贴, 招牌上的菜名沾满油腻。然而或明或暗的灯光一照,热腾腾的水汽一遮, 那些食物看起来比平日好吃了许多。
夏热未尽,男女老少都穿得很清凉。人们在矮桌前大声笑闹,啤酒白沫溢出酒杯, 气氛显得尤其热闹。
殷刃爱极了这种烟火气。
走到鸡丝凉面的摊子前, 他刚好吃掉最后一块铁板豆腐。鸡丝凉面的老板显然记住了这位漂亮熟客,殷刃还没张嘴, 老爷子就按照他的口味放起来调料。
“老板, 附近有没有干净好吃的店?”
这位老板光着膀子,皮肤满是汗, 脖颈上搭了条毛巾。听到殷刃的问题, 他嘿嘿一乐:“咋着, 突然讲究起来了?”
“买给别人吃。”殷刃说, “最好是炖雪梨之类的清口东西,有店面更好。他比我讲究,也吃不得重口。”
“这么仔细,给媳妇儿买啊。”老爷子更乐了。
殷刃:“……”
殷刃忍不住笑出声来:“……对,给我老婆买。”
也不知道听到这个,阎王大人会作何感想。
“街那头往里拐,有个炖汤的,他家特别干净,不少孕妇也去吃。”老爷子指指黑暗的街道尽头,“据说口味也不错,就是贵了点,得要个大几十。”
“多谢多谢。”殷刃接过凉面,“要不您再做一份吧,我吃不够。”
“好嘞!”
……
吃完两份凉面,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殷刃买了杯甜醪糟,慢悠悠拐过巷子,准备给辛苦的小钟同志买份炖梨补补。然而进入巷子后,他在身后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殷刃走得慢了几步,那脚步声也轻了几分。他加快脚步,对方的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
不是修行者,或者实力很低。气息过于干净,应该特地做过处理。
……身上还有点灵器的波动,难道是冲自己来的?
鬼王大人嘬了口醪糟汤,不紧不慢地继续走。说实话,他还挺好奇那人要做什么——如果只是无聊的谋财害命,他不介意让对方领教一下什么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嘭咚。”
殷刃特地在巷子最黑暗的地方停了停,他将喝空的塑料杯一捏,认真丢进垃圾桶。
那人果然抓住了这个机会——对方快步冲上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顶上了他的后背。一阵术法的波动瞬间袭来,直冲他的大脑……啊不,他伪装出来的大脑。
殷刃:“……”原来如此,是击晕类的灵器。
出于对于击晕灵器的尊重,他双眼一闭,噗通软倒下去。
那人先是在殷刃身上搜了一遍,把鬼王大人兜里的钥匙、手机、口香糖盒扔进巷口的垃圾桶。殷刃能感受得到,那人的手有些颤抖。
紧接着有什么扣上了他的脑袋——对方似乎给他加了顶帽子,试图把那头引人注目的长发掖进去。最后,那人架起他的胳膊,就像搀扶一位酒醉的朋友,两个人往巷子另一头挪去。
绑架?
绑架他之后还能敲诈谁,非亲非故的钟成说吗?
殷刃的好奇心越飞越高,他配合地闭上双眼,任由对方麻袋似的拖着。为了给对方一点小小的惊喜,殷刃特地增加身体密度,让自己变沉了三十斤。
先是更明显的夜风,他们似乎离开了小巷。紧接着是面包车车门的滑动声,伴随着一阵疲劳的叹息,殷刃的脸撞上粗糙的车厢。
那人跟着攥紧车厢,又丁零当啷拖出一堆金属制品。他用它们将殷刃牢牢捆住,殷刃能感受到上面凹凸不平的符咒刻痕。
有意思,铁链上的符文专门针对人类修行者,不是市面上能随便入手的东西。殷刃甚至嗅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药味——纯以人类的肉身感受,那似乎是某种麻药。
完成封印鬼王的大业后,那人回到驾驶座,闷不做声地启动车子。引擎隆隆作响,车厢里很快弥漫起一股子汽油味道。
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殷刃忍不住在脚踝上长出一只眼,好奇地看来看去。四周景象比他想象的平常,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装备。
更怪异的是,他的耳朵里不时有咬牙的咯咯声和压抑的哽咽,这位绑架犯似乎情绪不太稳定。车辆飞快地行进,时不时颠簸两下。
……看来钟成说的炖梨是买不成了,殷刃有点遗憾地想道。
约莫一个小时过去,他们依旧没到目的地。殷刃的耐心终于耗尽,他故意唔了一声,做出副悠悠醒转的模样。
“我这是……?”
尖锐的刹车声响,面包车猛地停在路边。被惯性一搡,殷刃整个撞上椅背。
听到殷刃的声音,那人没有吭声。后视镜被封死,殷刃也看不见那人的模样。鬼王大人毫不气馁,那颗刚长出的眼球拖着视神经,骨碌碌滚去车座附近。
尽管那人戴着口罩,殷刃仍然认得出来。
白永纪。
殷刃思索片刻,可怜巴巴地求饶:“放了我吧。我不知道你是谁,但绑架我没钱拿的,我连自己家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白永纪仍然不说话,他只是抽抽鼻子,清了下嗓子。
“难、难道你是沉没会的人?”殷刃倒吸一口冷气,继续求饶,“我刚进识安,也没做什么重要的工作,更没得罪过你们。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我绝对不会报警的。”
有机会亲身体验电视剧里的桥段,鬼王大人甚至有点小激动——接下来会怎么样?杀人灭口还是……?
“求求你。”殷刃拼命往语气里添加恐惧,“我还没想起我过去的人生,我还不想死……”
“对不起。”半晌,白永纪哑着嗓子出了声,“对不起,对不起,都是他们逼我的……”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离开了驾驶位,再次打开车后厢。
这回白永纪没用击晕灵器,他开始往一块布料上哗啦啦倒药物。夜色之中,他的双手抖得格外厉害。
殷刃缩起身体,抖得比白永纪还认真:“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有什么难处,但什么时候回头都不晚……”
白永纪的动作停了几秒。
“……你不明白。”尽管隔着口罩,白永纪脸上的痛苦仍然非常明显,“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那至少让我做个明白鬼。”殷刃哀求,“为什么是我?”
白永纪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着手中湿透的布帕子,眼中全是血丝。
“因为你和我一样。”白永纪盯着布帕子说,“运气不好……走了不该走的路。”
“放过我吧,求你了——”
“别说了!”白永纪似乎濒临崩溃,他带着哭腔嚷了一声,甚至忘了压低声线。
“……唔唔!”
白永纪这回没用击晕灵器,他直接用药物捂住殷刃的口鼻。殷刃在眼皮下翻了个白眼,再次配合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