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轻的一声响,几乎要被夜风盖过。
紧接着又一声闷响,不着寸缕的白永纪砸上石板地。他脖颈以上的部分炸成碎末,碎片挂上丛生的杂草,空气中全是血液与脑浆的气味。
“陆谈飞,回去!”殷刃喝道。
人蛛爷爷茫然地看了眼仇人的尸首,迅速消失在鬼煞中。
第二枪。
血花与脏器齐飞,这一枪打烂了白永纪的腹部,那枚沾着内脏碎片的“幸运币”滚了出来,上面的凶煞之力浓郁依旧。
殷刃没有托大。他发丝拂过硬币,顺势汲取一部分凶煞之力。同一时间,他抱住钟成说,滚去后门高高的灌木丛中。
第三枪。
一声难听的脆响,那枚沾满凶煞之力的硬币被准确地轰成碎块。子弹不知经过什么处理,碎块上的凶煞之力迅速散失。
……沉没会清理门户?但直接毁去凶煞之力污染源,对方看起来毫不心疼。
从沉睡中醒来这么久,殷刃头一次沉下脸。
这子弹能打散凶煞之力,对自己无疑会造成伤害。更恐怖的是,作为凶煞,殷刃完全推断不出射击者的实力……哪怕他正在压制能力,这也太离谱了。
对方绝对不是人类,甚至不会是一般的邪物。
殷刃与钟成说维持拥抱姿势,安静地挤在灌木与后墙的缝隙间。
硬币被毁坏,那该死的窥视感却没有散去,它幽灵似的飘荡在四周。袭击者朝不同方向放了几枪,像在引诱小动物。几步之外的树丛瞬间蒸发,被炸出一个豁牙似的缺口。
敌在暗我在明,夜长梦多,他们必须彻底隐蔽起来。
直接施术?不行,无法对钟成说起效。
消除气息的灵器……他们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殷刃瞄向近在咫尺的钟成说,他的人类搭档心跳比平时快了些,但呼吸丝毫没乱。
呯。呯。呯。
枪声混着规律心跳,溅起的土石打上两人的皮肤。
殷刃的表情逐渐由凝重转为平静,最终化作一点微妙的笑意。
钟成说试图说什么,却被殷刃一把捂住口鼻。兔子面具的眼洞里闪烁出疑惑的光,温热的吐息扫过殷刃掌心。
“嘘——”殷刃伸出另一只手,食指压住嘴唇。夜色之中,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一阵骨头冒出皮肉的黏腻声响。
几根软骨从殷刃肩背探出,它们藤蔓似的钻出衣物缝隙,在钟成说附近构成一个球形骨架。紧接着漆黑的肉膜覆盖而上,变成四扇扭曲的翅膀。
薄薄的翅膀上符文闪烁,将两人牢牢拢在正中。
翅膀球中,殷刃身体前倾,半跪在地。钟成说膝盖卡在殷刃双腿之间,身体微微后仰,背后就是软翅和墙壁。两个人仿佛被嵌在了一起,钟成说几乎动弹不得。
透过薄薄的布料,两人体温瞬间融在一处。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狭小的空间内,只有极轻的呼吸声响。
黑色的球体深深藏于阴影,气息尽数封闭在内,哪怕近距离看去,也会产生“那里空无一物”的恍惚感。白永纪的尸体躺在不远处,血液顺着石板地滑过,渗入细细的排水沟。
夜晚再次静谧,只剩轻风与虫鸣,两人如同从世间消失了。
两三分钟过去,袭击者像是彻底失去了兴趣。空气骤然一松,那股窥视感完全消散。
殷刃的翅膀球顶部裂开,银白的月光洒了进来。钟成说还带着那个兔子面具,殷刃看不到他的表情。
面对那些极具流动感的黑色肉膜,钟成说没有发表任何评价。他腿部肌肉紧绷,刚想要起身——
那些黑色血肉再次变形,软骨贴上他的胸口,皮肉缠绕他的腰腹,钟成说的身体被瞬间锁在原处。月光从翅膀球顶部洒下,内部空间如同一个将破未破的怪卵。
“现在你看到了,我是货真价实的邪物。”昏暗的光照下,殷刃笑容灿烂,“识安快到了,我长话短说。”
说完这句话,他好整以暇地看向钟成说。
钟成说的双手并未被束缚,他一只手取下面具,面无表情地盯着殷刃。空间狭窄,两人的面孔距离不到三十公分,他们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喷上皮肤。
“钟成说,我知道你就是‘阎王’。”
合适的筹码,就该在合适的时候抛下。
来吧。
交换把柄,互相威胁着走下去,这也是共犯的生存方式。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真正的共犯?
或者就此一拍两散?再或者,就地你死我活?
喀嚓。
冰凉的枪口顶上殷刃的下巴,钟成说一言不发。
他的脸仿佛另一层面具,不带任何情绪。殷刃不以为意,他身体前倾,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彼此的吐息里多了些灼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气氛如同凝固,殷刃耐心地等待钟成说的答案。
如果他们成功维持表面的搭档关系……不知道自己之后心血来潮,买一盅炖梨回去,这人还会不会碰。有点遗憾,殷刃心想,自己应该早些给他买来尝尝。
约莫十几秒后,殷刃下巴上的枪口动了动。
钟成说照旧面无波澜。他没有回答,只是轻叹一声,沉默地扣动扳机。
听到扳机被按动的咔哒声。殷刃眯起双眼,他刚准备再长一个头——
噗。
枪口侧开,一声轻响。
无数肥皂泡朝天空喷去,在夜色中闪烁荧光。它们轻轻飘荡,在夜色中反射出绚丽的冷光。
肥皂泡们飞出怪翅的包裹,随风飘向无头的尸体、破败的游乐园。月光之下,荒草之中,它们欢快地飞舞炸裂,场面有种让人不适的协调感。
一个泡泡撞到兔子面具上,它啪地炸开,一点气雾溅上殷刃的翅膀。
凉凉的。
……什么东西?
殷刃茫然地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本能地向后缩了一点。
“这是玩具。”钟成说一本正经地介绍,“私藏枪支可是重罪。”
殷刃:“……”阎王的思路神鬼莫测,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成说欣赏了会儿殷刃的表情,嘴角微微翘起。
“还你的。”他的话没头没尾,但听起来心情异常愉快。
下个瞬间,钟成说转了下右手。如同魔术一般,他手里的玩具枪换成了一把暗红匕首。他的左手则伸到殷刃后脑,再次把那人的脖颈压近。
匕首“恶果”虚虚抵住殷刃的咽喉,属于猎手的压迫感瞬间炸开,却不带杀意特有的血腥。
钟成说自在地调整了下姿势,他脊背包裹着柔软温暖的翅膜,绕在腰上的软骨柔韧有力。殷刃的长发散在刻着符文的血肉上,两者似融非融。钟成说知道,其中必定包含着强大的力量。
更完美的是,他从未在殷刃脸上看过这样震惊的表情。
他还想看更多。
“你是‘邪物本身’这一点,我很早就考虑过。为了公平交易,我该还你一个秘密。”
钟成说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
“……我有点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