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今向卢小河申请过调动。可惜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员工,必须服从命令,指哪儿打哪儿,不然只能乖乖回去坐牢。
黄今环视了一番自己的宿舍,狠狠吐出一口气。
大丈夫一不做二不休。
黄今把行李箱藏好,跑向丁李子的病房,准备来个简单的告别。
现在那个要命的吉他被识安人员取了下来,丁李子彻底摆脱了和物品相融的状态,就是胸口留下了一大片疤痕,还在治疗恢复。
丁李子听觉敏锐异常,明显记得友人的脚步声。黄今刚进门,她的思维龙卷风就开始疯狂转动“好人先生”“有点喜欢”“想一起多待会儿”“还没有一同唱过那首歌”……
黄今:“……”
有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是只差点被净化的邪物。
丁李子毫无察觉:“大黄,有什么事吗?又想学吉他了?”
黄今:“……没有,就来看看你。”
不一会儿,病房外多了一只阴沉的蹲地蘑菇。
麻烦了,他有点舍不得走掉。
可是九组很可怕……
不过丁李子那样信任他……
可是九组真的很可怕……
但丁李子在这里无依无靠,他也要回归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黄今蹲在走廊外,他双手抓在头发里,一双眼看着地板砖接缝,脸拉得老长。
“你在干什么?”他极近处传来一个声音。
黄今转过来,发现钟成说的思维符文离自己不过十五公分。不知何时,这人悄无声息地蹲在了自己身边,活像脚丫子底下长了肉垫。
黄今吓得一个趔趄,狼狈地屁股着地。
“你他……您干什么?”黄今同志忍气吞声。
“两件事找你。”钟成说低声说道,“第一件,档案馆里出了意外,殷刃没来得及抹掉你的记忆,你知道该怎么做。”
黄今干笑两声。
出了档案馆,他身上的记忆修改没法甩锅给敌人了。识安眼皮子底下,两人不会乱来。钟成说跑来警告自己,他一点都不意外。
“第二件呢?”黄今内心的逃跑槽又涨了一大截。
钟成说:“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啊?”
“丁李子是你的女友,她受伤了,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黄今腾地站起身,脸上多了层红色:“我们还没交往!”
“差不多。”
“不,这很重要……算了,为什么问这个?”想到身边这人的实力,黄今又缓缓蹲下。
“想知道。”
行,他就知道问了等于没问。黄今狠狠叹气:“就担心啊,还能怎么样?这事在我能力之外,我帮不上她。”
“那就你看来,‘担心’是什么感觉?”
黄今有点悚然地转向钟成说,那人体表的思维流速慢了点,他看得出,钟成说是真的在好奇。
“你……你没担心过你的父母吗?”
“他们是成年人,他们的人生有自己的安排。”钟成说答道,“我的思想改变不了现实。”
黄今:“……”
他往旁边挪了半步,离钟成说稍微远了点。结果钟成说很不给面子地动动身子,和他一起平移半步。两个大好青年化身两只螃蟹,顺着墙根横行起来。
“我没法跟你解释。”发现没法婉拒此人,黄今有气无力地说,“你真有这方面的疑惑,可以找个识安的心理医生。”
“提出这种程度的问题,他们会觉得我不正常。”
黄今眼中,钟成说的思维规律运转。仔细一看,比起周围人的聚集,这人的思维边缘有些模糊,像是扩散到了空气里。
“昨晚殷刃生病,我有种胸口发闷、肠胃发沉的感觉,这就是‘担心’?”钟成说问得很认真,“我知道我回家也帮不上他,但还是想回家,这也是‘担心’的表现?”
“听起来是的。”黄今谨慎地答道。
不愧是阎王,思考方式都这么扭曲。
说来有点奇怪,他醒来后,识安方面让他做了个对组员的直观印象表,说是要核对意识的恢复程度。黄今左思右想,诚实地写上了对于钟成说的印象。
【可怕。】
哪里可怕,他说不上来。兴许他在玄学世界的边缘地带混迹太久,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恶人。他就是觉得钟成说不太对劲,本能地不想和这个人亲近。
尽管钟成说也没想过什么出格的东西……
“我可能更加喜欢殷刃了。”一句显眼的话语飘过钟成说的思维,思维符文工工整整。
黄今:“?”
“无法预知,或者无能为力。”思维还在规规矩矩地走,“再加上一些‘喜欢’,会混成‘担心’。原来如此,怪不得昨天殷刃会因为这个任务担心我。”
“他的确很喜欢我,有点高兴。”
黄今:“……?”他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谢谢。”运转的思绪中,钟成说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黄今僵硬地回答,他机械地扭过头,不再看钟成说。
结果他这一转头,又看到葛听听疑惑的脸——小姑娘见他们蹲成两只蘑菇,果断加入了蹲走廊的队伍。两人一左一右,把黄今包夹在中间。
“是有正事要商量吗?”ai合成语音经过调试,比以前自然了许多,“小河姐说等殷刃回来了,她那边再讲解任务。这次任务好像很重要?”
“不知道。”黄今眼神空茫,“我什么都不知道。”
算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还是改天再逃吧。
九组的三个组员静静地蹲在走廊里,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担心”。
……
殷刃的味觉在恢复。
发现这一点时,殷刃差点潸然泪下。早上的葡萄尝起来还有点像橡胶球,现在的朗姆酒冰淇淋则是真正纯粹的冰淇淋。
他挖了一大勺冰淇淋,仔仔细细地品味。
甜蜜冰凉,带有淡淡的酒香,和他上次吃到的没有任何不同。
头晕和肢体发麻的症状好了许多,但很难说是症状减轻,还是他已经适应了。在这个状态下,伸展肢体仍然比维持人形轻松——硬要说的话,大抵是睡觉脱不脱袜子的区别。
而钟成说知道他的身份,殷刃决定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躺在钟成说的卧室里,那人好闻的气味将他包围。殷刃忍不住舒展肢体,将一部分身体延展进客厅。午后的日光晒在他的身躯上,翅膀舒适地唰啦啦拍打。
有点太安静了。
殷刃打开平板电脑,选了部之前很少看的生物纪录片,并将音响的声音调到最大。画面上的蛇努力蜕皮,半透明的蛇蜕褪下,鳞片的鲜亮让人着迷。
蛇好像也挺好吃的,殷刃想。
不过动物世界他在深山老林看得太多,实在有点腻。殷刃调了个三倍速,试图寻找几个新鲜亮点,回头找钟成说闲聊两句。
殷刃软塌塌地靠在床头,一只手拿着平板电脑,一只手抱着冰淇淋,一只手拿着勺子。长发末端变成与翅膀相似的半透明的材质,融合在翅膀堆里。
好吃但吃不到的蛇看够了,他切到了青蛙专栏。
“……变态发育指动物在胚后发育过程中,形态结构和生活习性上所出现的一系列显著变化[注]…… ”
严肃的女声从音响中传出来。
“……幼体与成体差别很大[注]……”
殷刃往嘴里送勺子的动作慢了半拍。
他叼住冰激凌勺,看向自己的手。那种多长出什么的别扭感还在留在体内,他仍能在掌纹间看到浅浅的涟漪。
他的身体出了问题,但无关外界因素。
他的身体出了问题,却没有明显失控的迹象,只是变得有些奇怪。
这会不会是某种“成长”?
可是就殷刃的经验,邪物诞生之后,只会有力量上的增强,不会再出现本质性的改变。可能是他多心,堂堂鬼王并不是昆虫或者两栖类。
算了。殷刃舀了勺半融化的冰淇淋,点开了下一个主题。
喀啷,门口传来钥匙声,熟悉的气息飘近。殷刃精神一振,把平板扣下。
“你回来啦——!”
地上的半透明翅膀唰唰涌动,重叠的影子般浅浅深深。殷刃撑起身体,上半身恢复为正常的人类样貌。
他随便扯了件睡衣,披上肩膀,就着涌动的翅膀和阴影滑进客厅。剩下的大半身体还在卧室伪装地毯。
“怎么样,处刑任务有说法吗?”殷刃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放回冰箱。
“卢小河说等你上班再说。”钟成说的目光从殷刃没扣扣子的睡衣上移开,“你身体怎么样,好点没有?”
“好多了!”
卧室房间的角落,衣柜的边角,一扇翅膀里多了丝不透明的漆黑。那丝黑色在半透明的翅膀内游来荡去,水草般飘飘摇摇。
它黑得无比纯粹,如同无光的午夜。连带着那扇翅膀上也多了一丝晦暗的氛围,散出奇特的压迫感。
“那我们明天正常上班。”
客厅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没问题。”殷刃严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