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定目标后, 钟成说开始拼命缩小自己的个头。人类是很小的,人类幼崽只会更小。要是等到了地方再临时缩,肯定会引人注意。
这是个大工程, 钟成说耐心地缩着躯体, 终于从一片海域的大小缩成一个行李箱的体积。缩完后,他还不放心,挑着旁边最完整的尸骨蹭了蹭,比了比。
那具尸骨干净而完整,那是属于那个人的骨骸。
尸骨散发出微弱的涟漪,只比旁边的碎骨强一点, 并没有任何改变。钟成说遗憾地“看”了会儿那具尸首,继而本能地扒拉空间、制造间隙。
钻进间隙后,他哧溜一下滑到了许愿者附近。
太多涟漪了。
活物死物都会散发出独特的涟漪,钟成说从未近距离接触这么大的数量。他只好凑得更近了一点,感受那个散发出亲切气息的供品。
供品的涟漪和那个人的涟漪有点像。
供品附近,两个人类还在祈祷。祈祷间隙,他们会偶尔对话两句。可惜的是, 当时钟成说只能勉强“听”懂一小部分。
【孩子五官严重错位, 你确定你的改造没问题?】
【我用了最好的污染源, 这很正常。】
【大脑缺损, 五脏不全……它根本活不了太久。我们杀了它,不知道在神那里算不算数……】
【今天差不多了, 先休息。】
看来这两个人没有其他愿望……嗯,其他能让他听懂的愿望。
那两个涟漪移开后, 钟成说小心翼翼地撕裂间隙。他探出一点点身体, 碰了碰那具幼崽尸首。他很快探到了尸体腹腔——幼崽的身体被剖开, 内脏被粗暴地扯了出来, 躯干里只有空荡荡的一片虚无。
这只幼崽的五官生在体表,手脚混乱错位。现在看来,是典型的凶煞之力高度污染的特征。
封在地下时,钟成说近距离碰触了那么多尸首,至少对人类的物理结构有了那么一点概念。只是零件位置不对,改改还能用,他慢悠悠地想。
至于其他生理细节……
这和那只兔子可不一样,外形可以模拟,知觉却不能随便糊弄。他得做得更完美,肯定需要获得人类真正的感官。
视觉、听觉、嗅觉……他无法凭借单纯想象力补全,不如干脆吸收融合这具躯体。
至于融合后会发生什么,自己的体质会变成什么样,钟成说并不清楚。只是他只有好奇,并无恐惧——失败死亡,也只是一种结局。
彼时彼刻,他依然不在乎。
钟成说毫不犹豫地钻入尸身空腔,躯体彻底与尸骸的肉体融合。钟成说的躯体漫过神经,融进血管,解读每一处的细微信息,与每一个细胞同化。
伴随着整个过程,那个死去的幼崽再次变得“完整”。
尸体内的污染不再是障碍,残损的脑被活化的细胞补全,错位的四肢伴随着骨骼逐渐归位。原本分散在身体各处的五官凋零剥落,幼崽的头颅上渐渐出现规整、正常的五官。
融合程度加深,周遭涟漪渐渐微弱。虚无被快速填满,无数新鲜感知海啸般扑来。
被血沾湿的黏腻布料,布料下的坚硬平面。
冰冷的空气,呛人的熏香、浓重的血腥味。
声音——门板后的模糊交谈,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车轮碾过街道的咚咚声,尖锐的鸣笛。小吃店的广告音乐混上了食客的嬉笑怒骂,它们混成一锅粥,直接砸入钟成说的脑袋。
以及黑暗。
比起虚无,黑暗都是厚重丰富的“景色”。
那具幼儿尸骸的眼睛还没睁开,只能感受到一片黑暗。听那人讲过“色彩”之事,钟成说以为自个儿的眼睛出了问题,他犹疑着多长了一
双,眼前照旧只有黑暗。
随后他才意识到,眼球上还有薄薄一层肉皮,可以掀动。
他艰难地适应这具身体,微微侧过头吗,使劲提起一点点眼皮。
他的位置离窗户不远。窗外正值黑夜,城市内的七彩霓虹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绚烂到难以言说。雨滴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汇聚成一股股水痕,折射出无数璀璨碎光。
钟成说怔怔地凝视着那扇窗户。
曾经的他不太喜欢雨滴。曾经,它们会不厌其烦地砸在他的身体上,击打出连绵不断的小小涟漪,总让他觉得烦躁。
现在的他不再能感受到涟漪。他的身体深深融入这只幼崽的肉身,属于人类的感官将那些涟漪彻底取代。
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钟成说再次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被夜色染成靛蓝的天花板。一只蜘蛛正从天花板上方悠然爬过,那些长脚运动的轨迹都显得那般新鲜莫测。
这就是他即将探索的“人世”。
钟成说呆愣了足足几个小时,才想起来,自己融合完归融合完,还要把幼崽被扯出体外的内脏收回去——它们还连接着他的身体,比另长要省事许多。
他探出婴儿粗短的小手,抓住肚子附近的内脏,开始努力往腹腔里塞。
就在这时,屋内的灯突然亮了。
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趿拉着拖鞋走进来,她的脸孔异常憔悴,却能看出曾经姣好的面容。女人歪歪斜斜地走向冰箱,兀自翻出了一罐啤酒,两腿之间还有污血不停滴落。
“麻烦死个人,得找个好点的诊所处理处理。”女人嘴里烦躁地嘟囔,“姓魏的那么会改造,怎么不给自己安个子宫……”
她噗呲一声拉开啤酒罐,目光下意识扫过桌上的祭台。
钟成说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肠子。事出紧急,他也没能自然地移动头部,只好竭力转动眼球。这直接导致婴儿两只圆溜溜的黑瞳深深钻入一侧眼角,看着分外骇人。
一时间,女人与婴儿都凝固在原地,只剩房间里的钟表哒哒响个不停。
“魏化先!”约莫半分钟后,女人用没拿啤酒的手凭空起术,嘴里大声叫喊,“魏化先,你滚过来看看,你做了个什么玩意儿?!”
钟成说继续凝固,彼时他根本听不懂女人在说什么。他只是攥着自己的肠子,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自己也暴露得太快了!
更倒霉的是,他完全不熟悉这个全新的形态。融合之后,钟成说做不到顺利分离。当下他拿不出原本的力量,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能做什么。
“呀……呀……”情急之下,钟成说下意识出声,但又完全不晓得这些声音的意义。
女人吸了口凉气,用术法挡在身前,小心翼翼走近。
下个瞬间,啤酒罐当啷落地,雪白的泡沫从罐口漫出,空气中多了啤酒特有的苦涩味道。
女人直直看着钟成说的眼睛,她的术法骤然破碎。昏黄的灯光照明下,女人瘫倒在地,面容扭曲、七窍出血,整个人抖得像片风中残叶。
钟成说这才想起来,他长眼睛的时候因为被“眼皮”的迷惑,程序太过混乱,没有处理到位——他的眼球中,还留有本体单纯的结构。
那女人透过他的眼瞳,看见了他的部分本体。
大意了,好在歪打正着。
“啊……”女人在地板上蜷缩四肢,身体不停抽搐。
就在此时,一个英俊男人姗姗来迟。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抽搐呻吟的女人,可是压根没有前去帮忙的意思。只见那个名为“魏化先”的男人激活手中灵器,警惕地四处张望。
钟成说灵机一动,故技重施:“呀……”
果然,男人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了。然而就在男人准备走上前细看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又重又急,带着十足的不耐烦。
男人下意识藏起灵器,转过身:“谁呀?”
“你们住到啥子时候嘛!”门外,一个泼辣的女声响起,“我说每周涨次钱的,你们钱还没给呢!”
男人暗骂一声,没开门:“我老婆昨天刚给你结过!”
“都说了涨,她给的还是上周的价。赶紧给我差钱,给钱!不给我就报警了——”
一听到“报警”,男人面色变了变。他斜了眼还在地上抽搐的女人,狠狠啐了一口。
“别嚷嚷,来了来了!”男人摸出钱包,数出几张现金。
只是门一开,一连串钝响炸起。男人瞬间被几个大汉按在了地上:“不许动,警察!”
剩下的警员冲进房间,四处搜寻。为首的中年男人第一个发现了客厅中的女人:“发现嫌疑人孔苗,小李,120!小王,让识安的人进来!”
中年男人蹲下身,翻了翻女人的眼皮。两位女警随即到位,牢牢守在女人身边。
“晕倒了,还有气。”男人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中年男人终于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钟成说——新生儿个头太小,又拿着肠子一动不动,实在像是某种古怪摆件。
钟成说连忙闭上眼,将眼瞳里的残余本体藏好。
紧接着,中年男人的吼声响彻房间:“120呢?赶紧再打个,这还有个孩子!”
“钟队,小李刚打完……”
“再打!”男人焦急地叫嚷。
随后他凑到钟成说身边,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疲惫,他喘息得很厉害,身上的热意与汗意透过布料辐射出来,钟成说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将眼里的残余本体藏到深处,这才睁看眼,看向来人。
“嘘……没事了,没事了,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