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破碎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寄居在她后背的白色臂膀陡然破碎。
如同被击碎的大理石雕塑,它们散作巴掌大的苍白肉块,就此滚落一地。庞大的力量随之炸起, 严重干扰下, 钟成说再无法集中想象, 身周伪装霎时间倾塌。
“跑!”殷刃一把抓住钟成说的手腕。
两人取出照片,按照评论的方向指示, 朝出口处飞快冲刺。
殷刃没再使用术法,他完全凭着身体能力在一丛丛白色间猛冲。钟成说饶是运动神经惊人, 也比不过这在山林里蹦跶了三百年的邪物。到了后来,他几乎要被殷刃拖着跑。
“为什么……”气氛不对劲, 钟成说还是在颠簸中挤出询问。
殷刃没有回答。他在钟成说之前冲刺,钟成说看不见恋人的脸。
胡桃是厉鬼,尽管当过一段时间的“邻居”,钟成说基本没见过她。他新体会感情不久, 实在对胡桃并没有多深的情感。
她离开了,他会记得, 但也只是尘埃落定的淡淡遗憾。
可是殷刃和他不一样。千年前的小小殷村,尚能让大天师抹杀十数万大军。殷刃对自己的情感向来坦然,熟识的胡桃就这样消失, 他肯定在意得不得了。
而且自从他们共同行动,殷刃从未这样把他撇在一边。
钟成说无法忽视这份反常。
“为什么?”他持之以恒地提问。
“她接触了过量凶煞之力。”殷刃的语气堪称平静,“就算爱意立刻放弃她, 我也没法让她回到从前的状态。提前让她安息, 是唯一的办法。”
雪白的景色在两人身边快速后撤, 一片模糊中, 寂静持续了几秒。
钟成说哦了声:“我知道,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殷刃沉默半晌,语调有些干哑:“身为‘阎王’,你肯定会有类似的判断。但‘超度她’这个决定,我不希望掺杂你的意见。是我自己把她送走的,我会牢记这一点。”
“因为你想要更坚定地责怪自己?”钟成说艰难思考。
“我一向不喜欢随便超度厉鬼。”殷刃停顿片刻,答非所问,“他们只要存在下去,总会找到些什么。”
钟成说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不再提问。
殷刃则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咽下喉头的酸涩。
厉鬼无论是放下执念解脱,还是在漫长的时间中被人遗忘、逐渐消亡。在被执念纠缠的漫长旅途中,他们终究会找到那么一两个无用却自在的瞬间。
殷刃最喜欢这些瞬间。它们或许不值一提、毫无意义,可它们能把“存在”变成“生活”。
就像千年前,殷村屋门口特地热过的糖饼,被小孩摆成可笑造型的瓜果。
平安庄园 4号楼601室,不会再有人和他抢平板看剧,也不会再有人对他的网络购物车指指点点、说些有的没的生活经验了。
“……钟哥。”
“嗯?”
“和爱意的较量,现在是我的‘私人恩怨’。”殷刃说道,“既然它想要探知你我的能力,我就让它看个清楚——你那盏因果灯,无论如何都不许拿出来。”
“可是——”
“爱意是很强,但它的本体无法亲临,不然也没必要用胡桃拖延时间。”殷刃说,“既然它的本体不在,我心里有数。”
刹那之间,黑暗盖过了雪白的天地。
……
“你们回来了?殷刃他们呢?”
卢小河惊异地看着葛听听与黄今。
“黄今”皮笑肉不笑:“我想他们很快就会过来,刚才爱意的力量崩了下,准是吃了瘪。”
听到这个语调,卢小河霎时间回过味来:“戚辛。”
“听好。”顶着黄今的脸,戚辛略带傲慢地抬起下巴,“你们特地向我求助,该帮的我也帮了,别的事不会再插手。我在这里的只是分身,能力有限,就算你们向殷刃……嗯?!”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便只剩纯粹的漆黑。这回淹没众人的不是猫咪军团,而是柔软温热的翅膀团。
殷刃。
到达圆茧中央的出口地带,翅膀团倏地亮相,迅速伸展。它以最快速度兜住所有活物,死命往出口处钻。不知为何,殷刃并未使用他成长后的样貌,还是那副“恐惧幼崽”似的老模样。
出口彼方,符天异忙着用剑劈开圆茧,薄弱处成了突破口——漆黑的翅膀团自其中喷薄而出,符天异直接被这堆翅膀物理击晕。
发现一束黑暗冲破圆茧,孟怀三人组齐齐色变。可惜前有狼后有虎,周遭无数元物的围堵还没撤走。凭空出现的黑暗携着雾气,瞬间将三人包了个严严实实。
殷刃以自身为盔甲,护住其中上百个人类。无数翅膀团涌向包围在周遭的元物大军,要生生撕开一条逃亡之路。
像是感知到了这剧烈的异变,半球表面渐渐渗出雪白雾气。其表面伸出无数臂膀,狠狠抓向翅膀团。
顷刻间,最外围的翅膀团撕裂破损。围拢在四周的的元物仿佛见了血的苍蝇,疯狂吞噬出现残损的翅膀团。
前有元物大军围攻,后有无数臂膀撕扯。可那团漆黑毫不恋战——它像是被兜在渔网中的鲨鱼,不要命地挣扎冲刺,就像不知道疼痛为何物。
钟成说再次以想象伪装成殷刃的模样,被藏在翅膀团最深处。他睁大双眼,努力调动眼中的本体,探查周遭情况。
钟成说能明白殷刃的想法。
爱意突然失去胡桃这个载体,尚且来不及反应。要是多耽误一阵,黄今和葛听听搞不好要成为它的新目标。
要想保住底牌,他们必须尽快逃走。
拦在周边的元物大军多归多,扛不住翅膀团们个头大。霎时间眼球屏障噼里啪啦爆开,无数肢体被扭断。
各种攻击扑面而来。各种肢体攻击被翅膀团全部吞下,感情共鸣泥牛入海,认知扭曲不起作用。元物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眼看有崩溃的迹象。
见势不妙,白网之中的巨大半球终于有了新的反应。
嘭咚。
巨型半球最深处,传来一声骇人闷响。
半球表面的臂膀疯狂伸长,差点将那团黑色万箭穿心,一根臂膀几乎是擦着钟成说贯穿过去。
钟成说一只手按上因果灯,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拳头。
嘭咚。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自半球内部升起,它近得令人汗毛倒竖,又远得像在另一个空间。
万千臂膀像是打了鸡血,那团黑色被生生撕碎了三分之一。可是殷刃没有松开他拢着的人,也没有放缓逃亡的节奏。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狠劲儿,他死咬着一个方向,疯狂吞噬附近的元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