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一度?谈情说爱?不过是些粘腻混乱的欲,浅薄无聊的风花雪月,她的聪明却在这一块上发挥得最淋漓尽致。
为何他会与她谈笑?为何又因着那份奇异的不顺眼替她点痣?
直到这一刻回顾,祝玄才发觉这些确实不像自己会做的事,哪怕心情再好。
可他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做了,做的时候也全然没察觉到不妥,面对书精,他最常有的念头竟是“没必要,不至于”。
他又想起她最开始那花枝沾衣般的触线即退,把一分刁钻藏在八分乖巧里,那时他就在想“不用这么小题大做”,于是现在好像成了习惯,被她一点点蚕食那条线。
不应该,竟未能生出警戒心。
突然间,她那些曾叫他觉得有趣又烦人的手段,此刻令他生出了真正的嫌恶。
祝玄没有压制这股嫌恶,他一向翻脸如翻书,纵容心底那些敌意星火燎原般熊熊而起,疯犬嗅到了危险的存在,有可能会撼动影响他的存在——危险的不只是他的不受控,危险的更是她。
黑暗里潜伏的利齿缓缓张开,祝玄垂下眼睫,冰冷的杀意还未酝酿成型,耳畔倏地回旋起她略带沙哑的声音:还是活着好吧,说不定哪天突然遇上什么好事,那时候他一定会想还好坚持下来了。
那时她细长的眼既不刁钻也不妖媚,里面有一盏细小的灯。
那一盏灯仿佛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也亮了起来,遇见同样孤单徘徊的影子,给了他一丝安慰,也兴起他一丝怜爱,无由而起的敌意迅速消散开。
祝玄揉了揉眉间,只觉细微的烦躁缭绕不去,他伸手去玛瑙盘里拿桂花蜜金糖,冷不防一只细白的手硬生生从他手下抢走最大的那块。
“咯吱”一声,肃霜恶狠狠咬碎那块糖,旋即掀开纱帘,冷风一下灌进来,她后背独垂下一绺说粗不粗说细不细的柔软长发,此时像蛇一般被风带着摇曳,薄软的鲛绡贴住身体,雪浪翻卷。
“栖梧山到了。”她没事人似的回头笑,“少司寇快看,外面许多鸾鸟。”
祝玄看着空荡荡的手,胸膛里全无凶戾杀意可撑,剧烈的麻痒却在流肆。
是什么巨大的不足?弥漫的空虚?
他的眉头皱了一瞬,下一刻却摆出温和正经的上司模样,淡道:“纱帘合上,不然等下青鸾火会飘进来。”
刚说完,冷风已成了炽风,肃霜眼明手快,一把按回纱帘,神官的唱喏声同时响起:“刑狱司少司寇祝玄、少司寇季疆来贺——”
车门打开,满目苍翠扑面而来,栖梧山只有盛夏,山中种满各色梧桐,星星点点的青鸾火点缀树顶,风过时似青纱包裹绿浪。
橙红火玉铺就的宽阔大道自山门延伸至舜华宫内,舜华宫依山而建,明艳奇巧,殿宇高低起伏极大,高耸的殿柱皆是藏青与浅金交织,华彩绚烂,时常还可见鸾鸟盘旋舞动,啼声似珠玉一般。
火玉大道尽头是迎宾高台,青鸾帝君堆满笑意,满嘴“惠然肯来,不胜喜悦”,倒还真有几分古雅持重感。
台上宾客已来了许多,见着二位少司寇,有几位白胡子老帝君嗓门甚大:“水德玄帝他老人家现如今可好?”
祝玄此时一点没有疯犬样,应礼说话更是特别优雅得体:“父亲还在下界,他一向行踪神秘,连我们也不知他的去处,倒是前些年收到他传信,提及诸位老友,十分想念。”
原来两个少司寇真是高阳氏水德玄帝之子,怪不得谁都要给他们点面子。
奇怪,祝玄和季疆两个的年纪算来不会比吉灯小太多,可她从未听过水德玄帝有成婚传闻,似他这般尊贵的大帝,成婚生子不可能悄无声息。
肃霜琢磨不出所以然,见女仙们热情地送上各色茶水,便挑了杯胭脂蜜茶,尝在口中只觉甜而浓——这就是祝玄最爱的茶?听秋官们说,刑狱司把茶水换成万青竹叶茶后,他还不高兴,他可真是口味奇特。
她嫌弃把茶杯推远,打量高台上越来越多的宾客。
这边厢祝玄还被无数老神君们围着,装的好像什么优雅君子,那边厢季疆则随性得多,敷衍几句便与美貌的神女们说笑去了。
他今日也是一反常态,罕见地穿着檀紫色的氅衣,平日里总与金蛇坠缠一块儿的头发束得齐整利索,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文雅隽秀。
少见的稳重让他面上时时挂着的浅笑都与往日有些不同,格外地风轻云淡,这就使得他即便满嘴暧昧废话,还是惹来许多只闻恶名未见真神的神女们与他欢欢喜喜地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