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似乎响起一声轻笑, 一个银色人影逐渐在镜中显形:“神女消息果然灵通。”
羲九歌没有回头,从镜面中暗暗打量来人。
自从姬少虞和常雎“失踪”,羲九歌就搬回昆仑, 再没有踏足过玄帝领域, 由此阴差阳错躲过了玄宫那场大清洗。这样算算, 她已经有十二年没有见过他了。
没想到再一见面,她已不再是玄帝太子妃,他却成了新的玄帝。
羲九歌早就知道他容貌长得好, 光羲九歌知道的, 就有六七位神族小姐看不上魔族却又实在喜欢他的脸, 暗暗示好, 被他用各种理由拒绝了。有的神族小姐因此恼羞成怒,有的引来了对方兄弟及追求者。总而言之, 他过去在雍天宫遭受的苦难, 一半是替常雎挡灾,另一半是因为他的脸。
但仿佛今日,羲九歌才真正意识到他长得好。这可能是羲九歌第一次认真打量他,他剑眉星目,鼻梁高窄, 嘴唇纤薄,是很薄情的长相,可是他皮肤冷白, 有一种玉一般的光泽, 霎间将这种薄情合理化了。
山巅的孤月, 寒江的白雪, 再冷淡无情都让人觉得正常。
单看这张脸, 简直比昆仑最清心寡欲的金仙还要有仙气, 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一个魔族。
神、仙、魔地位天差地别,其实力量区别并不大,他们是以血统强行分类的。
盘古开天辟地后,经历了漫长的演化,天地终于稳定下来,分天、地、人三界。神族和仙族生活在天上,称天界;人族、妖族生活在九州大陆,称人界;鬼族生活在地下,称地界,也叫冥界。
鬼是由神、仙、人死后魂魄所化,在冥界短暂停留,由冥帝的安排后再入轮回投胎。而妖由动物修炼成人形,乃是逆天而行,所以死后没有魂魄,肉身死亡便是永远消亡。
三界中人界生灵最多,但天界最为富饶。天界神、仙共存,神是天生的,那些古老的神族相互联姻,生出庞大的后裔分支;而仙是由凡人修炼而成,人的相貌、躯体都和神一样,却体弱而短寿。人要想长生,便要禁欲;要想逍遥,便要修炼。最后能飞升成仙的,基本都成了冰雕。
所以神纵情享乐,仙却断绝七情六欲。因为没有欲望,所以看起来才能清瘦修长,仙气飘飘;同样没有欲望,看似无欲无求的仙人动起真格来,可比神族危险多了。
神、仙的来历截然不同,在天界也各有阵营。神大多归属五方天帝,分属东、南、西、北、中天庭,尊卑生来注定。而仙皆是靠自己修炼飞升的,依据他们飞升时的道场,可以分为西方西王母道场,和东方东皇太一道场。总结起来,如今的天界便是五帝共治,神仙对立。
但世界上不是只有神仙人妖鬼,除此之外,还有魔族。魔和神一样,都是天生的,他们的力量来源于血脉,父母是神族,子女便是神族,父母是魔族,那孩子生下来就要忍受三界对魔族的恶意。
魔族也生活在人界,但远离凡人王国,而是被关在九州之外的大陆碎片上。那个地方没有日照,阴冷贫瘠,流放着世间所有的罪恶与污垢,是三界所有人提到就避之不及的地方。世人不愿意承认这也是人界,故而都是直接将他们叫为魔界。
魔界虽然荒凉,但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的,各个都是怪物。神魔之间的仇恨可以追溯到上古,谁是谁非如今已无法定论,但神魔的冲突从未平息过。哪怕五帝联手将魔族驱出九州,把他们关在九州大陆外的碎片上,限制一切灵力和资源,依然无法根除魔族。
天界、魔界摩擦多年,双方终于达成短暂的和平,天界允诺不再发兵攻打魔界,但作为条件,魔界要送继承人到天界为质。
这个人
,就选定了常雎。帝寒光陪着常雎一起来天庭,他们两个魔族,这才在天界住了一千年。
羲九歌想,要是五方天帝知道帝寒光是玄帝的私生子,恐怕无论如何不会允许帝寒光活着进入天界。
羲九歌觉得帝寒光这个人实在很有意思,血统一半神一半魔,气质却像仙人一样无情无欲,如此割裂,却又如此统一。
羲九歌往常见他,他都穿着宽袍广袖,唇边始终挂着浅笑,遇到任何人都主动让路,不争不抢,无害极了。而现在,他换上了修身劲装,手臂、腰腹裹着银色战甲,背系白色披风,曾经那股温润感荡然无存,而变得锋利修长,锐气逼人。
像一柄雪色的剑,看着冰清玉洁,但取人性命时,美丽的刀刃上连一丝血都不会挂。
羲九歌仔细打量他时,帝寒光也徐徐走近。他弯腰,手指抚上羲九歌的耳垂,像最熟稔的情人一样拈住她的耳珰,轻柔取下。
帝寒光靠近时羲九歌的脊背绷紧了,但她转念想到,西王母、九天玄女、众多金仙此刻都坐镇昆仑山,他依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寝殿内。既然如此,两人距离远与近,他对她刀剑相向还是替她拆卸耳饰,又有什么区别呢?
羲九歌没有躲,他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血腥味,这双手可能不久前才拧断了某位神族的脖子,而现在他却俯身,近乎抵着她的脖颈,为她做一些夫妻闺房中才能做的事。
一半刻着日、一半雕成月的耳环被放在梳妆台上,金勾触碰玉质,发出细微的清响。他帮她取下耳珰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她身后,轻笑道:“我第一次见神女就觉得很熟悉。果然,神女没有让我失望。”
羲九歌挑挑眉,没听懂他的话。但在这种场合,适当叙叙旧总没有坏处。羲九歌也笑着说道:“我们第一次相见应当在玄宫吧。那日你们随着议和队伍抵达天界,黄帝精力不济,由玄帝代为接待。我正好在玄宫,有幸见到了你和质女。”
羲九歌不是很想尊称他为天帝,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便含含糊糊称他为“你”。帝寒光仿佛完全不在意,她用你我相称,他看起来反而更高兴了。
但面前人是个疯子,不能以常理推测,羲九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或许,这个疯子生气的方式,就是表现的很高兴呢?
帝寒光挑起一缕羲九歌的长发,缓缓从掌心滑过,似叹非叹道:“难为神女还记得。神女只往这里瞥来一眼,我还以为,神女压根没有看到我呢。”
羲九歌没料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她只是笑了笑,不作表态。
其实她立即就注意到帝寒光了,她朝魔界队伍望去,就是在看帝寒光。
他长得,和她想象中的魔族不太一样。
羲九歌道:“今日是我婚礼,我本该亲自送去请帖,但如今我和玄宫关系微妙,实在不好往北天庭递帖子,望海涵。”
“哪里。”帝寒光握着她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缓慢把玩,“深夜造访,是我失礼才对。”
“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夜深人静,红影重重,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现在本该是羲九歌的洞房夜。然而此刻却是另一个完全无关的男子出现在她婚房,为她卸耳珰,梳头发。两人立场对立,地位悬殊,在今日之前一共只说过三句话,但现在,他们却能亲切友好地客套,也属实离奇。
绸缎一般的黑发从指尖绕过,帝寒光语气温和得体,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据说有太阳照射的地方,神女便不可战胜。我久仰神女大名,只好等太阳完全落山后再来了。”
羲九歌一直端正坐在梳妆镜前,浅笑盈盈地和他说
话,一如在天界最盛大的宴会上招待客人。但帝寒光说完这句后,羲九歌笑容微微收敛,她侧身,抽回自己的头发,抬眸看向帝寒光:“无稽之谈而已。别人随便传传就算了,玄帝陛下法力深不可测,怎么会信这种话?夜深了,重华宫不方便留客,不知陛下今日来到底想做什么?”
她对他的称呼换成了玄帝。这是一个微含恶意的叫法,看帝寒光对自己父亲、兄长的所作所为,显然,他非常憎恶玄天庭,可是羲九歌偏偏这样叫他。帝寒光的话明显在暗讽,他能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逼到这么近,却还说羲九歌不可战胜,这不是在讽刺她吗?
他先露刀剑,羲九歌何必还藏着掖着。
帝寒光也笑了笑,似真似假地说:“神女误会了。我是远远看到了西天的祥瑞之光,觉得美丽极了,实在忍不住,才想来昆仑近距离欣赏。”
还在虚情假意,羲九歌也陪着他作态道:“那陛下来的太晚了,婚礼已经结束。不如,我将乐队叫进来,让他们再为陛下奏一曲凤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