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老道摇摇头,高深莫测道:“不可。凡人朝生暮死,命如蜉蝣。天下各有各的道,妖有妖道,仙有仙道,我们乃轮回之外,不可插手人间兴衰。”
和妖、修仙之人相比,凡人的命就像夏蝉一样短暂。就如人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什么时候建国、什么时候灭亡,修仙之人也不在乎人间改朝换代。
阮钰道:“可是,北方军队中出现许多人妖混杂之物,看起来像是什么邪术。我们不插手凡人的争斗,但如果有邪祟入世,就不能不管了。”
白须老道依然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有被逼到绝境,再去施恩,才能让对方死心塌地。他们还有余力,不可施救。”
阮钰抿着唇,似乎有不赞同之意。白须道长瞥见他的神色,问:“可是觉得为师太过残忍?”
阮钰如实道:“师父常说仙者以慈悲为怀,以天下为己任,如今百姓受难,能救,为何不救?”
白须道长笑了一声,忽然释放出威压,居高临下说:“你我师徒多年,今日本座不妨和你说实话,我本是汉朝人,一百二十岁时得道成仙。奈何天界注重出身,我乃一介散仙,处处受排挤,连寻个清静之地修炼都不得。无奈之下我只能下界,收了你们师兄弟几个做徒弟。你最有天分,又有机缘得了不死药,本座一直相信你是所有师兄弟中最有可能脱去凡胎、飞升成仙的。天界谁人不知不死药乃昆仑神药,待你成仙,有了这道缘法,说不定便能拜入昆仑。在天界,散仙和昆仑仙的地位截然不同,一旦有了昆仑这道金字招牌,此后洞天福地、天材地宝,岂不是任你挑选?”
阮钰只知道师父高深莫测、寿命悠久,没想到他竟然是真的仙人!阮钰大吃一惊,连忙下拜:“徒弟愚昧,不知师父竟是仙人,请师父恕罪。”
白须仙人摸着胡子说:“起来吧,本来就是我不欲声张,有意瞒着你们的。不死药你炼化的如何了?”
阮钰恭敬垂着眼听训。其实他知道,师父突然重视他,并不是真的多喜欢他,而是看到他得了不死药,升仙有望,所以才百般拉拢。等阮钰突破后,如果真的能拜入昆仑神山,白须仙人担着师徒名分水涨船高,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仙者不问凡间事,但修仙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利益算计,又和凡人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事心里明白就好,阮钰并没有说出来。阮钰恭谨回道:“徒儿已炼化了大半,已感觉到瓶颈松动,但师父所说的升仙契机,徒儿迟迟感应不到。”
白须仙人眯起眼睛,手抚过胡须,意有所指道:“仙者,需断七情六欲,你情根不净,如何能超凡脱俗?”
阮钰一怔,知道师父说的是瑶姬。
修仙和修佛不一样,修仙之人没有不能成婚生子的说法,而且道家本就推崇阴阳相合、自然而然,男女结合就是最自然的事情。当年从方山出来后,瑶姬送给阮钰一颗不死药,她没有任何所求,完全是出于自愿做这种事。
但阮钰不能白担瑶姬的因果。修仙之人不怕天命,不怕业报,唯独怕因果。因果不了结,就永远欠了那个人。
瑶姬赠药是因为心仪阮钰,所以阮钰提出和瑶姬成婚,偿还她的因果。
瑶姬在阮钰身边已有多年了。他刚入道门时,师父要求他们去后山面壁冥想,对着石壁一坐就是一整天。师兄弟耐不住寂寞,渐渐放弃了,只有阮钰还在坚持。
有一只狐狸躲在草丛里看他,后来渐渐挪到他身边来,好奇地盯着他。阮钰也没有管,山中无岁月,一人一狐在后山一待就是许多年,哪怕后来阮钰开始学其他术法,瑶姬还是习惯性待在他身边。
阮钰性情静,也淡。瑶姬虽然是妖,但是没有害人,他就不去管;瑶姬总是缠着他说东说西,阮钰没觉得不可忍受,就由着她;后来他需要报瑶姬的因果,他想了想,没想到娶瑶姬有什么害处,便求婚了。
阮钰和一只狐狸精结侣后,师兄弟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变化,出任务也不再和他一起走。阮钰觉得他可以独自做任务,同样不在意。
阮钰以为师父没反对就是默认,现在看来,还是他想当然了。
阮钰道:“师父,瑶姬虽为妖物,但并无害人之心,不死药亦是她送给我的。天界应当没有神仙不得动情、不能成婚的规矩吧?”
“天界是没有这种戒律。”白须仙人说道,“但想要成仙,必须有坚韧不拔之志,千锤百炼之心。你连情爱都无法舍弃,将来长生路那么多坎坷诱惑,你又如何能果断取舍?嫦娥当年得到不死药后,亦是舍弃丈夫,才能白日飞升。”
阮钰马上就听明白白须仙人话外之意,皱眉问:“师父,你是说杀妻证道?”
白须仙人满意地拈须点头:“我果真没有看走眼,你是最有灵根的。妖物就是妖物,不过是会说话的畜生。只有凡人才耽于情爱,成仙者志在长生大道,岂是一个女妖能比的?”
阮钰还是皱着眉,他性子淡,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从未有需要思考这么长时间的事情。阮钰最后说:“师父,你让我想一想。”
白须仙人嗤了一声,不屑道:“她送你不死药是对你有不轨之心,你和她结为夫妻,已足够还她因果。我再给你两年时间,若你能想通,本座便倾尽全力助你成仙,若你想不通,就安心在尘世里做一个凡人吧。”
阮钰垂着眼睛,清冷的眸子中不见任何波动:“谢师父通融。”
白须仙人弹了下浮尘,看向这个战乱不休,道德崩坏,父子相残人相食的世界,说:“绝地天通后,凡间的灵气一日不如一日了。天上才是真正的神仙地方,在昆仑那种神山莫说久住,就连路过吸一口灵气,也比凡间修炼一年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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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龙知道了黎寒光的下凡身份后,也不顾复活烛鼓了,一心要将黎寒光杀死。但烛龙受制于天界,不能直接出面碾死黎寒光,只能借助凡人之手。
他屡次三番催促拓跋弘,拓跋弘集全朝之力围攻淮阴。明明只是一座孤城,明明没有任何支援,但萧子铎屡屡能兵出奇招,对面城池里符箓、阵法也层出不穷,好几次十拿九稳之局都被他们反败为胜。
淮阴陷入漫长的拉锯战中,这样的日子说慢也慢,每一天日出时城中人都觉得自己看不到今日日落,但说快也快,一眨眼,三年过去了。
这三年间,北魏的主帅换过好几次,太上皇拓跋弘原本御驾亲征,后来因为北朝内部权力斗争,他回到平城,留下心腹盯着淮阴。但没有任何人能完成太上皇的期待,南征将军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这三年萧道身体变差,朝政大事大多落入萧子锋之手。因此,淮阴和建康的关系越发微妙了。
三年前萧子铎不顾萧道,自己领兵出城,萧道再生气也没有真对萧子铎怎么样。毕竟萧子铎姓萧,就算他真的造反,皇位也还在萧家手里。
但建康的话事人换成萧子锋后,利害关系就变了。对萧道而言,最差的结果无非是传位给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儿子,而萧子锋却要面对一个拥兵自重、屡次立功,在民间颇有声望,会切切实实威胁到他地位的兄弟。
萧子锋不承认萧子铎的领兵权,几次派其他人接手淮阴,萧子铎当然不让,萧子锋顺理成章不给淮阴任何援助。
丢一座城池,萧子锋依然拥有长江以南大片土地,但如果让萧子铎活着,萧子锋将一无所有。
但同样的,淮阴治下的北衮州和北边的冀州、青州也不再给朝廷纳贡,萧子铎已经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割据。淮阴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萧子铎亲自守淮阴,淮阴也成了北方三州隐约的中心,和都城建康隔江对峙。
谢玖兮和萧子铎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仔细计较起来是私奔。谢家就当没有谢玖兮这个人,宫里问起谢玖兮时他们打哈哈,但也不承认萧子铎是女婿。
谢玖兮就这样和家里断了往来。她隐约听说,大伯父身体不好,应该致仕了,但谢家经过万景之乱后元气大伤,青黄不接,朝中根本没有人能顶替大伯父的位置,大伯父只能强撑着身体继续支撑谢家门楣。可以预见,盛极一时、曾被视为世家政治代表的王谢高门,也将不可避免地滑向衰落。
谢韫容没有再回归善寺,而是留在谢府做女居士;谢韫玉重新定了婚事,对方是这两年升起来的寒门,门第和谢家差远了,但男方自小勤奋好学,如今握有实权,家里也不似大世家一样复杂。对方娶到谢家女后十分受宠若惊,听说全家都供着谢韫玉,谢韫玉已生下一子一女,婚后生活应当是如意的。
谢韫珠退了和王家的婚约,还没有嫁人。说来奇怪,建康臣子请命好几次,萧子锋也没有纳太子妃,似乎在等待一个人回来。
萧子铎每每提到此事都要拈酸吃醋、阴阳怪气很久,谢玖兮最开始还认真和他解释,后来她发现萧子铎就是故意诱她说萧子锋的不好,并趁机讨好处。
就算是直脑筋,上当太多次后也长记性了,谢玖兮不再理睬萧子铎,他非要歪缠,谢玖兮就说北魏那位拓跋壁月公主也没有招驸马,不知道是不是给什么人留着位置。
萧子铎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很冤,但是他不敢反驳。
战争拖了三年,萧子铎和谢玖兮一个守城,一个探索爆炸艺术,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但烛龙却等不了了。
二十年了,自从烛鼓死后,他每日心如油煎,唯一的念头就是让那两个凶手殒命。烛龙也认出来羲九歌的转世之人了,毕竟天底下能把火玩到这个程度的人,不会有几个。
他明明知道那两人就在淮阴城内,明明他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他们,却眼睁睁看着他们蹦跶了三年。烛龙所有耐心告罄,他不打算管万神大典所谓的“和平约定”了,他要亲自去杀了这两人。
就算得罪青帝又如何,他是如今仅存的先天神祇,还要看其他人面子吗?
烛龙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