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带着姜榆罔、祝英上车,她都来不及多说什么,道:“快走,去南天。”
有柯凡在,云车顺利驶出蓐家,飞往城外。蓐收是白帝麾下最显赫的属神,蓐家大宅建在西天界腹地,离南天有一段距离。侍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现禁制的异样,他们得趁这段时间逃得越远越好。
等驶出蓐家势力范围后,祝英发出传讯火符,说:“我已经传信给父亲,让他带着人在西天和南天边境接应太子。太子,您放心,我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护您周全。”
姜榆罔是个少爷身子,才这么一会功夫就已经气喘吁吁。他摆摆手,虚弱说:“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如今,我们不还都好好的么。”
祝英看向羲九歌,不顾车内地方狭窄,立刻就要给羲九歌下跪行礼。羲九歌唬了一跳,连忙拦住:“祝英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神女救命之恩,我祝英没齿难忘。”祝英执意抱拳,无论羲九歌如何用力都不肯起来,倔得像头驴一样,“日后神女若有驱使,上刀山下火海,祝英绝无二话。”
羲九歌哪能让祝英拜她,执意阻拦,不慎牵动伤口,心脏传来一阵刺痛。瑶姬看羲九歌脸色不对,忙道:“有话慢慢说,她身上有伤,不能激动。”
祝英想起来羲九歌差点被剖心,终于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来了。姜榆罔目光扫过羲九歌、瑶姬,欣慰道:“幸好来得及。黎寒光呢,怎么没见他?”
姜榆罔这段日子被禁锢在蓐家,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羲九歌简单道:“他去中天界了,魔族入侵,北方战局正胶着,他要去前线坐镇。”
姜榆罔听到魔族出来了,愣了一下:“魔界的结界消失了?”
羲九歌点头。姜榆罔一时有些怔松,父亲耿耿于怀多年的故人,竟真的重获自由了。这时候,姜榆罔猛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件很致命的事情,忙问:“我父帝呢?”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羲九歌道,“当日黎寒光将我从东天宫带走,随后,天宫就再也没传出五位天帝的消息。听说姬少虞甚至拿到了青帝玺,我担心,青帝等人可能遭遇了不测。”
姜榆罔看着羲九歌,欲言又止,羲九歌主动替姜榆罔说道:“你想说白帝吗?我也是那日才知道,他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姜榆罔松了口气,既然羲九歌不在意,那他就能放心说了。姜榆罔脸色凝重,说:“那日我送走这位小狐狸,不想回去看那些场面,就和祝英在四周走了走。我无意发现青宫隐蔽处放着一些阵法盘,我觉得奇怪,过去一探究竟,然后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祝英绷着脸,说:“怪我疏忽大意,没保护好太子。”
姜榆罔摇头:“对方有备而来,岂是你的错?就算我们没发现阵法,想必之后也逃不掉吧。”
羲九歌问:“姜太子,你还记得你看到的阵法模样吗?”
姜榆罔指尖凝了火灵力,在空中缓慢勾画:“我当时看的仓促,只记得这一部分了。”
阵法最深奥复杂,而且能把整个东天宫罩住的阵法想也知道多么大型。姜榆罔仅记得一部分,放在整个阵法面前不过盲人摸象,然而,这些片段已足够羲九歌辨认出来,这是一个束缚、限制类的阵法。
姜榆罔画完,期待地看向羲九歌。帝俊擅长阵法,他们一家都是阵法奇才,先前在昊天塔中姜榆罔见识过羲九歌在阵法一道上的天赋,没想到白帝布阵也十分了得,不显山不露水摆了五帝一道。如果说现在天界还有谁能破解白帝的阵法,便只剩羲九歌了。
羲九歌叹了声,说:“这是个困阵,青帝、赤帝可能都被困在里面了。但我不知道阵法的全貌,没法判断阵眼,破阵有些困难。”
“好歹有希望。”姜榆罔说,“父帝随身带着不少灵药,希望他安全无虞。”
瑶姬一直静静听着,到这里她忍不住插话:“哪怕白帝再厉害,也总不能以一敌四吧?他若是真有这般实力,先前也没必要屈居白帝,早就统一天界了。其他天帝就算了,连青帝也离奇地被困在自己宫中,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我亦有这个怀疑。”羲九歌接话道,“白帝一直没有出面,反倒是姬少虞拿着青帝玺调兵,我怀疑,青帝、赤帝等人中计,和姬少虞脱不了干系。”
羲九歌当着姜榆罔的面这样说,自然也是有目的的。姬少虞当了一千年太子,而黎寒光势单力薄,他将魔族放出来后,连道义上的优势也不占了。而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大势力——比如白帝,还没有出手。
南天界产粮又产药,在战争中至关重要。羲九歌想为黎寒光争取同盟,哪怕南天界不支持黎寒光,至少不要倒向他的对面。
涉及局势,羲九歌点到即止。姜榆罔身体病弱,素来都是副平淡随和的好脾气模样,他难得严肃起来,道:“如果真的是姬少虞搞鬼,害我父帝,我绝不会放过他。”
瑶姬小声补充:“玄天宫那边还放出消息,说黎寒光谋反篡位,不光勾结魔族,还暗害太子你。如今,南天界群情激奋,都在讨伐黎寒光呢。”
姜榆罔叹息,正色道:“你们两人屡次救我,我承这份恩情。放心,等回南天界后,我会向他们解释,不会让他们添麻烦的。”
姜榆罔这话暗暗表明立场,虽然他不能明着支持黎寒光,但也绝不会阻拦。羲九歌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定,脸上露出浅淡的笑,郑重道谢:“多谢。”
姜榆罔摆手道:“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过投桃报李,不值一提。”
他们正在车里说着话,忽然瑶姬神色一凛,急急忙忙打断:“不好,有人追来了。”
羲九歌神色肃穆下来,看来,蓐收发现的比她预料中还快。羲九歌说:“你们护着姜太子走,我下去拦住他们。”
“不行!”瑶姬用力拉住羲九歌,“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命了?你们继续走,我去拦着。”
羲九歌当然不同意,她是帝俊的女儿,蓐收的故主,蓐家不敢对羲九歌怎么样。但瑶姬却不同,她只是一只无家无族的小狐狸,就算死了都没人为她出头,蓐收动手怎么会手下留情?
她们两人争执不下,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柯凡忽然开口道:“神女,太子,你们都不必争了,还是我留下吧。蓐钺是我的丈夫,对付他我有办法。”
羲九歌颦眉:“可是万一他们对你不利……”
“他是我的夫君,我就算躲,难道还能躲到南天界吗?”柯凡坦然道,“总是要有这一回的,不如早点面对。何况,本就是我以散心的名义带你们出来,由我留下再合情不过。”
羲九歌、姜榆罔、瑶姬等人下车,目送柯凡驾着云车,还像刚才一样疾速往南方行驶。姜榆罔叹息:“都怪我不中用,这一路总是连累你们。”
羲九歌紧盯着云层,她当然放心不下柯凡,但当务之急是将姜榆罔送离西天,要不然,柯凡的付出就毫无意义。羲九歌逼着自己收回视线,果断道:“没时间矫情这些了,我们快走,不要浪费柯凡争取出来的时间。”
柯凡主动驾车将追兵引走,羲九歌几人隐没踪迹,悄悄在山林里潜行。这一路有瑶姬趋利避害,又有羲九歌用阵法掩饰痕迹,他们四人逃跑还算顺利,很快就到了西、南边界。
翻过这座山脉就是边境,然而,蓐收已经识破了羲九歌金蝉脱壳的伎俩,率兵守在两族交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瑶姬将天狐神通放到最大,小心翼翼躲过大部队,绕到防守最薄弱的一个地方。闯过这座山就是南天界的地盘,瑶姬收回耳朵,抱着尾巴说:“我仔细观察过了,他们每隔一个时辰交班,丑时和寅时交接时,会有一刻钟的空档。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偷溜过去。”
这个办法众人一致同意,他们藏在树林里,小心翼翼等到丑时。眼看交接的时间越来越近,前头的队伍回去了,而后面接班的队伍还没来,祝英看着前方空档大开,激动地低喝:“好机会,快走!”
“等等!”羲九歌却一反常态拦住他们,她目光扫过四周黑黝黝、静悄悄的山林,忽然脸色大变,“不好,我们被发现了!不要发出声音,悄悄离开这里!”
哪怕夜晚林幽,也不该连虫鸣声都没有。所谓交接空档并不是真的,而是专门布给他们的陷阱。
祝英看着前方空地,不敢置信,瑶姬下意识放出自己的天赋神通:“真的吗我明明觉得没人……”
她说完,蓦地瞳孔放大。黑夜中一道剑光像雪片一般,径直朝他们藏身之地袭来。
瑶姬看到那道剑光,眸光紧缩:“阮钰……”
原来是他!难怪他们会暴露,原来阮钰也投靠了白帝。
天狐生来可知千里事,瑶姬来到天界后,这份天赋又增强了。寻常时她靠神通探听消息神不知鬼不觉,然而,这些动静骗不了朝夕相伴的阮钰。
想必白日瑶姬用神通探查地形时,阮钰就察觉到了。奈何当时距离远,阮钰无法确定他们在哪里,所以将计就计,在这里布下空城计,故意引他们出来。刚才瑶姬再一次本能地使用天赋,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瑶姬看到那袭熟悉的道袍,那柄熟悉的雪剑,神志都恍惚了。还是被羲九歌拉了一把,瑶姬才回过神来,看到羲九歌盯着她道:“瑶姬,别被心魔影响,快走!”
瑶姬被动地跟着跑。然而他们四人已经暴露,完全抵不过众多伏兵,漆黑山林里很快打斗起来。祝英顶在最前方,招式大开大合,姜榆罔不擅长打斗,便利用周围的药草制作毒或者迷烟,能放倒多少算多少。
这些小兵小卒在曾经的羲九歌面前根本不够看,然而现在她心里受了重伤,一动法力就会加速五色石碎裂,有心而无力。阮钰从后方包抄,眼看已经跟过来,瑶姬看着羲九歌苍白胜纸的脸色,越来越多的追兵,咬牙按住羲九歌的手,说:“不要出手,你带着姜太子快走,我来拦着他们!”
“瑶姬……”
“快走!”瑶姬用力推开羲九歌,说,“一定要送姜太子回南天。只有他回去,才能证明青帝宫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你们赢了,我做的这一切才有意义。”
“九歌。”黑暗中她的眼睛明亮如炬,望着羲九歌道,“我认识许多人,但相爱的不能突破世俗偏见,突破偏见的不能长久,连我自己也在情之一字上吃了大亏。唯有你们始终不渝,你和黎寒光一定要相守下去,只要你们在,我就还相信爱。”
羲九歌想要拉着瑶姬一起跑,然而四周河流般的火把、纷杂的脚步声根本不给她感情用事的余地,留还是走,她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羲九歌用力咬唇,最后朝后退了一步,紧盯着瑶姬说道:“一定要活下来!”
瑶姬身后逐渐现出庞大的狐狸尾巴,目送他们消失在黑暗中。她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慢慢转身。
再一次相见,恍若隔世。他依然冷淡自持,依然不染纤尘,是她最喜欢的清净美少年模样。
而瑶姬,却再也不是当初追在他身后,热情洋溢、一腔赤诚的小狐狸了。
阮钰看到她时竟然没有一剑砍上来,而是仔细扫过她身后的尾巴,问:“你的狐尾受伤了?”
瑶姬笑了一声,手指长出长长的、削金断铁的指甲:“都要杀我了,却关心我的尾巴。阮钰,你还是这样虚伪无趣,和当初刺穿我心脏时,问我疼不疼一样无趣!”
一阵疾风卷过,两边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瑶姬丹寇色的长指甲紧抓着阮钰的剑,她容貌娇艳,眼睛圆而上钩,天真又妩媚。曾经这双眼睛里永远浸润着绵绵温情,像建康的水,销魂蚀骨,漾波醉人,可是此刻,她的眼已完全变成兽类狩猎时的竖瞳,里面再无丝毫情谊。
“想知道疼不疼,那就拿命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