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父的苏醒,是一个信号。

        它昭示着一切都在渐渐好起来。

        很快，医院中就出现了第二个苏醒的战士，旋即是第三个、第四个……

        他们这些人之间也仿佛有什么神奇的感应,不苏醒时全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苏醒就是一大片。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前晨曦军团的战士们就纷纷醒来，而且经过系统的医疗检测,身体状态都非常不错。

        阻止他们出院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所有人都失去了过去一年中，被虫族控制的记忆。

        “我认为这是件好事。”

        面对医疗团，顾琼生坦然道:“这可以证明，在那段时间内驱使这具身体的的确是人面蜘蛛虫，而它现在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被控制又不是什么好事，肯定是一段非常痛苦的回忆,我倒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大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而且晨曦军团因为信号暴露，被联邦审判为反人类罪人,他们没法露面，一直在陨石星群之中躲躲藏藏,也没机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医生们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被顾琼生的苦口婆心说服,只好把情况就这么报了上去。

        军区经过再三思量，也最终决定，对于晨曦军团被控制期间发生的一切事宜都不予追究。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只是顾父还有些踯躅。

        他醒来之后，神色古怪地发现自己凭空少了一年，老了一岁,关键是听说这一年里他被控制着背叛了人类，甚至在战场上跟自家闺女捉对厮杀……每一条听起来，都是让人精神恍惚的劲爆消息。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顾父第无数次下意识嘟囔着，“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我只记得我在执行任务，从战场上救出了一个小男孩……”

        顾琼生反应迅速，倏地回头:“小男孩？”

        “对，”顾父点点头，伸手比划着，“大概这么高，这么瘦，身子骨看着挺弱，长着一张娃娃脸，肥嘟嘟的，还挺可爱的。”

        顾琼生:“……”

        听听这形容，显然就是罪魁祸首盛章嘛！

        顾琼生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拉着椅子在顾父旁边坐下:“爸，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好好说说。”

        顾父摸着后脑勺:“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们晨曦军团，主要执行驻守任务，经常会在沦陷区与安全区的交界处捡到一些受伤的平民。”

        “有时候是在战火中失去父母的孤儿，有时候是突然受袭、没来得及撤离的老年人，也有抛下妻儿自己逃跑的胆小鬼男人……各种各样的人，我全都见过。”

        “你说我们当兵的，捡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

        顾父叹息着，眸中有悲凉之色一闪而过。

        他低下头:“我们就是那样捡到那孩子的。”

        “那是一场格外惨烈的战役，虫族偷袭了一颗旅游星球。联邦仓皇撤退了一部分游客，但绝大多数的人……说实话，都没来得及离开。”

        “等我们踏上那颗星球，它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出半分山清水秀的样子。”

        “到处都是尸骨，血液渗透大地，又在风吹日晒中迅速干涸，随便往地上一摸，都能抠下来一大块凝固的血。”

        “我们都想，这不可能还有幸存者了。”

        “可就在我们收拾沉重的心情，准备离开的那一刻，突然，我们在尸山顶端发现了他。”

        “那孩子伤的很重，伤口数都数不清，身下到处都是血，有红的有蓝的，黏糊糊地粘在一起。”

        “当时我们没觉得有异样，只是觉得兴奋，仿佛得到救赎的不是这孩子，而是我们自己。还有那一身血，看上去可怜极了——对，我们以为他那一身血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从虫族身上沾到的，哪想到他自己就是半人半虫啊？”

        “所以我们也觉得他非常幸运，在这个年纪，正面遭遇虫族，竟然还能活下来，还能撑着一口气等到我们。反正吧，就是这小子命不该绝。”

        “然后啊，我们就……”

        顾父的嗓音渐渐弱了下去。

        悠悠的风自窗外飘来，穿过雪白的病房，带来一丝下雨前细微的潮气。

        顾琼生沉默许久，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剩下的，她差不多也都猜到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副画面——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暮色苍茫，血流成河。

        执行任务的军团怀着无比悲伤的心情，不抱希望地在遍地尸骨中搜寻，却没想到，当真让他们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