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艾流着泪要摸元衍脸上的伤,她捧着都怕摔着的儿子,就在她眼前被人打,她心都要疼碎了。
元衍避开她的手不叫她碰,蹙着眉看她。
“想来那日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所以母亲竟不懂我的意思,要我当着这些人的面再讲明白些吗?”
方艾哭着道:“你还要讲什么话?我绝不肯叫她到我家里去!你从小到大,谁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她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打你!非食其肉寝其皮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元衍冷脸道:“若母亲今日不来,这一巴掌我还不必挨。”
方艾大为震惊,眼泪都忘了流,“你竟怪到我头上?”
元衍叹一口气,道:“我太心急,是我的错,我该回了西原再提此事的。”不过是因他心中有愧,不愿再辜负青桐年华,想趁早了结此事,免他煎熬。说到底是天意为难,他得了方倩的消息,直觉不可思议,怎么就能叫人知道了?现下闹这一场,如何收拾?元衍看那扇关紧的门,想起上一回她打他之后,好些天不理会他,只是这回气狠了,哪里是不理会他一阵就能揭过去的?
湛君方掼上门,眼泪就落了下来。察觉到自己哭,她骂自己,“自作自受,倒也好意思!”只是实在委屈极了,眼泪止不住,“你再哭?还觉不够羞耻吗?”
她一路抹着眼泪进了屋子,坐在榻上,终于再忍不住,伏在榻上大哭了起来。
她把脸压在枕头上哭,只要闷住了声,就还能骗自己。
她坐起来,狠狠擦了眼泪,竭力叫自己的声音平静,“又能怎么着呢?不活了吗?也值当?不过是犯蠢而已,他不是好人,不是早就知道的吗?说到底,他也没有强逼我什么,即便一张榻上睡了,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愿意就在一处,不愿意就分开,我纵然喜欢过他,难道天底下就没有别的人能叫我喜欢了吗?我绝不叫他羞辱我。”
湛君就着剩水洗了脸,仔细洗了,四下里环顾,对此地没有任何留恋。
实在想不到,今天起了兴收拾东西,竟是做了件未雨绸缪的事,可见天也助她,不愿见她受辱。
她从孟冲送她的东西里头收拾了两件衣裳,又翻了些金银细碎之物,裹在一个包袱里,仔细斟酌了,又攥了一个盒子。
这些东西她还的起,今日用了,来日再还便是。
她今天就要走,同那人断干净。
她背上包袱,昂首踏出了房门。
湛君开门时,元衍正与方艾争吵,听见声音,便停了声看过去,见她形容,比与他母亲争吵时脸色还要难看。
“你这是要干什么?”
湛君只道:“关你什么事?”
元衍快步到她跟前,要夺她包袱,“你要不愿在这儿,我再另给你寻个地方,不叫人打扰你。”
湛君拿盒子挡他的手,道:“我是不愿意在这儿,可也不劳烦你帮我寻地方。”她把手里盒子举到他眼前,“数月来承蒙照顾,此是谢礼,以偿车马食宿,今日之后,你我再无关系。”
元衍把那盒子拨到一边,死盯着她道:“我们俩断的干净吗?”
湛君冷笑:“怎么断不干净?我难道与你过了礼?不过萍水相逢罢了,我眼里有你,你自是好的,我眼里没你,你算什么?你是个男人,我当着你母亲同你夫人的面打你,你若还纠缠,便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别叫我看不起你。”说完,把那盒子往他身上一扔,看也不看他,走了。
元衍气的发抖,脸青眼红,站在原地,拳头握的咯咯响。
元府仆妇有想拦的,湛君骂:“怎么,是想要我再甩一巴掌给你们瞧?”
方艾简直要喘不过气来,指着湛君骂:“贱妇!张狂至此!你——”话未来得及说完,翻眼昏了过去,仆妇们担忧自家夫人,哭喊着聚过去,再没有人拦湛君,湛君瞧着那喧闹地看了一眼,转了身自顾走,脊背挺得笔直,不肯弯一丝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元衍方从愤怒里抽身出来,咬着唇看满地珍珠,不免哼笑。
她竟想用这些东西将他两人算清,未免也太可笑些。
元衍笑着,风将一折纸吹至他靴上,不知哪里来的。因见墨迹,元衍折身拈了来,展开来看,字迹娟秀,读来竟是封信——
“六月二日,学生云澈谨禀恩师侍前。故先生膝下,数年承恩,学生顽劣,俯愧深情。自暮春至此维夏,别来良久,闻先生欠安,甚以为怀,日夜盼愈。别居去后,任意西东,所见风情,生平未遇,虽多磨难,意犹不悔,惟念先生而已。现居之地,竹竿袅袅,忆及山中旧影,往来岁月历历,思之莫不泪流。今生亲缘淡薄游丝,承先生不弃,拜于门下,迩来十七年矣。师生之名,父子之实,是以婚姻之事,不敢不与先生知。今遇一人,生白头之意,愿为比目,岁岁年年。伏惟以请,恳盼垂许。不尽依依。学生云澈百拜顿首。”
元衍读完,生出恍然之意,懊恼自己竟为她言语所激,忙攥了信在手里快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