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绝水米至第二日晚,元佑打点好了一切,决定送她走。
湛君终于从地上起来了,此刻她的腿脚不是她的腿脚,得两个使女架着她。
元佑看的心疼,劝道:“还是先用些饭食吧,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你父亲是我舅表兄弟,我也是你的长辈,还是想着你好的。”他还不知道元衍已经醒了。
湛君一刻都不愿意多待,使女停下了,她不肯停,身子前倾,几乎已经倒了。
元佑知拦不住,太息一声不再多言,默默跟随身后,亲送湛君出府门,期间还问了家人粟糜可曾备好。
如今世道大乱,招摇百害而无一益,马车停放在元府后门僻静处,不甚起眼,只三个人站在车前,一个车夫,两名使女,皆躬腰垂首。这是明面上的人,随护的皆在暗处,以保路上无失。
元佑还想在湛君上车前说两句话,但见湛君一意前行,也就歇了心思,只看着人将她背到车上去。
车夫坐下了,鞭子也扬了起来,忽又放下来,车没动,他又下去了。
元佑正要问发生了何事,车帘挑起来,两个使女相互照应着,又将湛君从车上背了下来。元佑忙往走了过去。
元佑到了跟前,湛君已站定了,只不稳当,要使女们搀着两只手。
元佑问说:“是还有什么话?”
湛君无力点了点头,说一句喘三息,艰声道:“还没同您说谢,您帮我,我认您是个好人,今日我去了,同您道个别。”说完要行礼。
元佑赶紧拦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只说:“要是寻不着亲人,你就还回来,好歹这里还是个安稳地方,不叫你受苦。”
湛君摇头说,“我再不来了。”说罢又拜别,弯着腰还没抬起来的时候,门里头由远及近一阵吵闹,渐渐的听清楚了声,人就到了眼前。
元衍面无血色,由元泽架着,出现在门口,一脸冷色,他另一边站着是方艾,仍在呶呶不休。
元衍自出现,眼神便锁在湛君身上,双目冷幽,不声不响的叫人心底生惧。
元佑大惊又大喜,“凤凰,你何时醒了?”
元衍不答话,眼睛盯着一处。
方艾恨声道:“可不是才醒,才醒呢!是真不要自己的命了!”说着便伤心,又哭起来。
元衍照旧不管。
元泽身子忽地晃了晃,往肋下瞧,瞧见他二兄收回去的手,再抬起头,他二哥已晃悠悠往前去了,元泽急的喊了一声。
元衍直直朝湛君过去。
湛君脚往后撤,因身子虚软无力,左右歪倒,幸而两只手还叫侍女拉着,还不至于跌倒,再站稳时,元衍已到了她跟前了。
元衍青灰色的脸忽然咧出一个笑,露出一点内唇来,还是鲜亮的红色,像噙了血,说的话像寒暄,“到哪里去?”语气也是像的,只是下一刻陡然变脸,拽着湛君前襟的手青筋暴起冷汗迭下,冷笑道:“我还没死,你到哪里去?”
湛君遽然大叫,仅存的一点力气全使出来,疯狂地朝元衍的脸上打去,“别碰我!”声音像撕裂的布帛。
元衍用力,湛君跟他一起倒在地上。
这两个人,一个受了重伤快要死,一个不吃东西快要死,此时全都迸发出几乎与无恙时无异的力量,一个尽全力撕打,一个只想拽着人起来。
元衍是个男人,气力胜过湛君许多,他先站了起来。只这一会儿,他衣裳头发已尽湿透,面色又白上许多。
湛君仅存的一点力气也用完,想起来又不能够,躺在地上挣扎,仍是想着起来。
元衍拖了人起来,拉着湛君的前襟,拽着人跟他往门那边过去。湛君拍打着他手臂,叫他放开。
元泽从变故中回神,想上去把人拉扯开,才动了脚,元佑已然上前去掰元衍的手,口中急道:“凤凰快松手!你这样会伤了她!”
元衍冷冷地瞧他父亲,“我还没死,她要到哪里去?父亲要叫她走,那就先把我杀了。”然后又瞧他惊愕的母亲。
一群人都给他这话唬住了,皆不敢再动。
元衍低着头,身体摇晃,却坚定地往回走。
湛君给他拖拽着,想的是,“我怎么能再回去?他是凶手,还是魔鬼。”
如果非要杀了他才能离开,那就杀了他。
“你去死,你去死……”
湛君喃喃有声,看向那红色洇湿的地方,缓缓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