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嫂,我们真的要回咸安吗?”湛君满面愁容。
天色已然大亮,并没有什么人追来,湛君才松了一口气,卫雪岚就拉着她要折返咸安城。
“对,咱们得回去。”
“为什么?”湛君想不明白,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咸安出来,怎么又要回去?
“他肯定要找你,我肚子里这个快五个月了,我走不了太远的,难免给他找到,可是如果我们回了咸安,他一定想不到,任他到天底下哪个地方找,咱们都是不怕的。”
湛君顿时喜笑盈腮,击节而赞:“阿嫂真是聪慧!我实在比不得!”
卫雪岚笑道:“阿澈你才是兰质蕙心,不论六博还是下棋,我总赢不了你,我比不上你聪明才是,何必妄自菲薄?你之所以想不到这些,不过是因为你先前从没这样的经历,一时想不到这上头罢了,苍天见怜,你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子,竟叫你受这些苦。”
“那些玩的再好,现在有什么用?一点忙也帮不了,如果没有阿嫂,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眼前的困境不过是一时的,在你的人生里一定还是玩六博和下棋的时候比较多,所以无需困扰,若不是时局惊变,你怎么会有要在旷野上靠两条腿赶路的时候呢?也自然不会跟人计较心机,你现在这样想,不过是因为我不能好好照顾你罢了,叫你受了委屈。”
“阿嫂你讲这样的话!简直叫我无地自容!”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官道上。湛君抬头随意看了一眼,当即僵立原地,心中已不能仅用震撼二字来形容。
路上的人成千上万,黑压压的头颅密密麻麻有如肉上附着的蚂蚁,道路竟一时望不到尽头,细观之下,壮年夫妇长者幼童无不是衣裳褴褛面黄肌瘦,队伍中不时有人昏厥倒下,呻、吟声哭号声不绝于耳。
卫雪岚一生也算历经磨难,可与眼前的景象比,又何足道哉?
“徙南者万数……”湛君喃喃道:“原来书上寥寥几字,是这般景象……”
“不见不能知其惨烈。”
两人俱沉默了一阵。
“阿澈,乱世里头,苦难是最寻常的东西,你我的悲痛无济于事,能保全自身已属不易……”
“我知道,我只是没有办法无动于衷……”湛君舔了舔干涩的唇,“你说,那些为一己私欲而兴兵革之祸的人,见到这般景象,会作何想?”
“别再看了。”卫雪岚拉住湛君的手,带着她还往林中去,“咱们正可以混入其中,只不过要改下装扮,阿澈,往后你听我的,不要随意大方地给出你的怜悯和热肠,明哲保身,不要期待四地流亡的人也和你一样持君子操守,你一定要记清,否则将来悔之晚矣!”
再从林中出来,湛君已梳了男子发式,头上淋了干草枯叶,脸颈双手抹了黑泥,衣裳反穿,也在地上滚了两遭,看不出原本颜色了,连鞋也刮花了丝,破破烂烂了,卫雪岚则是拿泥水里洗过的丝料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额上还抹了黑灰。这样装扮之下,这两人在流民群中已是平平无奇。
在林中时,看着湛君还换完后灰扑扑的模样,卫雪岚掩面泣道:“阿澈你是帝室之胄,怎能罹此之难?他日黄泉之下,我得见殿下,该如何同他交代?”
湛君则安之若素:“阿嫂莫出此言,莫说我一天的公主也没做过,不知道什么是公主的排场,便是我真在泼天的富贵里长大,可如今父亲兄长皆无,我百无一能,又想要活着,还能有什么好挑剔的呢?况且当初我下山离家,也是做乞儿装扮,与如今难道有什么不同?阿嫂且宽心。”
两人随着流民队伍到达城墙之下,只见城门紧闭,兵士如林。
卫雪岚悄悄对湛君讲:“怕是咸安城收容不了这许多流民,所以关了城门不许出入。”
湛君急道:“那如何是好?如今天这样冷,阿嫂你还有孕,再露宿一夜,怎么受得了?”
卫雪岚笑道:“你如今是我夫君,怎好还喊阿嫂?”
湛君脸色一时奇异起来,扭扭捏捏好半天,怎么也喊不出“夫人”两个字来。
卫雪岚忍不住,笑出了声。
湛君恼道:“可别再取笑我了!”
人群忽地骚乱起来,湛君与卫雪岚同时噤声,随着人头望去,见城门开启,一列百十人纵马而出向南而去,溅起烟尘无数。
卫雪岚还好,湛君给烟尘呛到,咳了起来。
一片哀呼声中,城门又缓缓阖上,闷雷似的一声响。
原来开城门只为那些人出去,而并非放流民入城。
湛君又急起来:“怎么办!”
卫雪岚拉她的手安慰:“西原公一向宅心仁厚,不会不管,否则这些人不会往这里来,便是为了搏名声,也要将流民安置好的。”
湛君仍是焦虑,“可是还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