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缜自然是没有不乐意的。
他陪着湛君在人市转了一上午,前后问了十几个人,好似她都不满意,最后索性不问了,气冲冲拉着他要回去。
“怎么就不能决断呢?有为难处吗?不妨告知我,明日我便自己去,待寻到合适的了再领你去看,免得你白费力气,天这么冷还要在外头跑。”
天确实冷得厉害。
昨夜下起雪来,只是前日才落过雨,地上湿润,雪留存不住,落地便成了水,同只是落了一场雨也并不区别,只是瓦上仍有白雪积存,如今化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地落,竟也如注一般,衬着明晃日光,另有一番意趣。
湛君搓了搓手,同吴缜讲起她的烦恼:“合眼的偏偏家里还有人口,倒也有孑然一身无所依存的,可我又没青眼的,你说,我这可怎么办?”
吴缜听懂了,但是没明白:“为什么只要家里没人的呢?”
湛君解释给他听:“若是家里有人牵绊,将来必然不能同我一道上路,那岂不是还要再找?很麻烦。”
“上路?去哪里?”
“回家呀,我又不是安州人,况且家中还有人等我团聚,待阿嫂生产罢,我们便一齐回家去。”
湛君自顾说着,没注意吴缜停下了脚步,待她意识到,回头再看时,与吴缜已几乎隔了两丈远。
“哎?你怎么不走了?”
吴缜倏然回神,笑道:“来了。”
湛君便等着他。
吴缜快步到了近前,与先前不同,这时他与湛君几乎并肩而立。
“你说回家去,你家是哪里的呢?”
“不知道,但应该是在南边,我住在山上,草木四时长青,记忆里只下过一场大雪。”
“那想来是很美的地方。”
说起青云山上的家,湛君十分自豪,“自然是很美的,先生甚是修雅,岂会随地而居?青云山处乱山合沓中,空翠几欲湿衣,爽肤旷意,且上有飞瀑,下临清溪,各处丛花乱树,野鸟格磔,因路险难行,只有鸟道,寂静而无人迹,论起天地的造化,我还没见过比青云山更好的地方。”
吴缜脸上有真诚的向往,“实是心之所往。”
湛君怅然起来,“昔时身处其中,只觉厌烦透顶,如今只恨不得肋下生翼,千山万水也只一程,便是此生老死其间,亦不觉有憾。”
吴缜在这一瞬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你回家的话,能叫我也一起吗?”
“啊?”
吴缜实在是个很容易羞涩的人,他的脸红的像霞,“我从前读经典的时候,我也想过去游学行眼里路,可是父亲希望我学医,我听了他的话,但心里也还记着从前书上记着的山光水色,我已经在安州度过了二十几年的岁月,也很想到别处看一看,除却一个弟弟,我也并无亲故,所以离开也并不很难。”
这是什么意思?
湛君好像有些晕了。
“小心!”
“啊!”
湛君差点一脚踩进积水中,幸好有吴缜拉了她一下。
两个人挨得很近了。
湛君只是天然对一些情感缺乏领悟,并不是傻。
吴缜的话已经很直白。
要怎么办呢?
这是她同吴缜两个人的事,可湛君却想起了元衍。
他说:“你是我的。”
心忽然窒了窒。
湛君勃然大怒。
步子快到几乎是跑。
砸上门后,湛君缓缓靠着门坐下,双手捂住了脸。
她痛苦极了。
怎么回事呀!
门忽地被敲响。
一定是吴缜,他以为她生他的气,所以来同她道歉,然后他就再也不会讲那样的话。因为觉得会让她烦恼,所以他再也不会讲了。
湛君擦掉了眼泪,想:“吴缜哪里不好?他是个纯粹的好人,一个君子,克制温文,对我很好,而且从来没有逼迫过我,就像先生一样,难道这样还不值得我爱吗?对,我应当答应他。”
这样想着,湛君昂首站起来,脸上是志得意满的得胜一样的笑。
湛君打开了门。
好一会儿没有声音。
门外的人先笑起来,他的脸有些苍白,带着病中的单弱。
“见到我这么高兴?笑这样好看。”
“你看你也觉得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露出这种表情,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