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意融融,凤天鸣买了一辆马车,衣物行囊简单,但医药书籍占据较大空间。在一个暖意盎然的清晨,夫妻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上得英坐进马车,只因她不愿离开熟悉的小伙伴,哭闹着不走。
瘦七大哭,追着马车跑,平日总起争执的小虎子和铁胖也抹下眼泪。得英在车里踢踏翻滚耍赖,哭嚷着要回去。秋嬛无计可施,只得答允她,日后再来濛山镇。
凤天鸣驾着马车,笑呵呵地说:“英儿,你再也不用去鸿图书院,再也不用见章先生了,你不开心吗?”爹爹这话悦耳中听,小得英眉开眼笑,欢呼道:“再也不用去书院喽!”
秋嬛厉色说:“书还是要读的!读书识字,现在是苦,可日后大有益处!”
“有什么益处?”得英撅着嘴问。
秋嬛眼神示意身后堆放的医书,得英尖叫一声,冲到车前,跟爹爹告状说:“爹爹,娘要我把那些医书都读了,我好怕!”凤天鸣笑得合不拢嘴。
草儿新绿,溪水清凌,马车行在夹道。
凤天鸣来了兴致,对得英说:“英儿,爹给你讲个故事,你想不想听?”得英最喜欢听故事,急催父亲快讲。凤天鸣清清嗓子,说:“好!爹就给你讲个不好读书的公子和好读书的女子的故事!”
秋嬛一听不妙,忙咳嗽一声。凤天鸣说:“长路漫漫,讲讲故事,解解乏嘛!”
“爹爹快讲啊!”
凤天鸣道:“话说京城里有个卖药材的大户人家,他家虽不及达官贵族,却也是个丰衣足食的门庭。这户人家有三个儿子,他们的爹整日求神拜佛,惟愿儿子能有中科举的。”
“科举是什么?能吃吗?为什么要中科举?”得英巴巴地问。
“科举啊,能吃!中了科举,就能做官啊,做了官,自然不愁吃。所以那个老爹悉心培养大儿子,无奈大儿天资不聪,屡试屡败。可怜这个大儿天生听话命,也亏得他意志坚定,屡败屡试。怎奈皇榜上名额有定,他此生无缘!大儿不才,老爹又寄希望在二儿子身上,可是这个老二呢,最是顽劣,虽然天资不愚,却不喜欢读书。老爹情急之中,就命家奴将其捆绑在阁楼!”
得英叫道:“这个老爹真坏!我不读书,爹和娘都没有捆绑我呢!”车内秋嬛扑哧笑了。凤天鸣接着道:“非也,你以为那些绳子能绑住他吗?那个老爹的如意算盘才是打错了!那个小子巧言骗来一把剪刀,割断绳索,跳下阁楼出逃,一直在外游荡了半个多月不回家。他娘心疼他,寻他回来。他老爹大怒,他不想娘为难,就说要考武状元!他老爹寻思,武举虽不及文举,但也是个官,也就信了。”
“那个老爹真蠢,我都知道二儿子是哄人的!”得英说。
秋嬛听得英言语不敬,忙道:“得英,不可说人蠢,那是长辈!”
得英捂住嘴,向父亲吐舌头。
凤天鸣继续道:“这个二儿子装模做样去试了武举,刚上比武场就被对手给踢下去。武举败北,他以为老爹会打消念头,谁知又被逼试了第二次,自然仍是没中。在考武举这两年间,他经常去外地进药材。有一年初秋,回京途中路过一个小村子。正值入夜,天落微雨,他和四个家仆一时寻不得客栈。但见雨雾迷离中,一户人家门外悬挂成排的艾草,急中生智,想到借以购买艾草为名进屋避雨。在门外喊了几声,屋门吱呀开了,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衫的少女出现在密密麻麻的雨帘那面——”
那一刻,凤天鸣初见秋嬛,只觉似有一股清香浮鼻而来。
“我知道!”得英听得投入,叫说:“她就是那个爱读书的女子!”
凤天鸣捏捏得英的小脸,瞅着日头西斜,笑着说:“女儿饿了吧,找你娘拿些点心吃!”得英缠着他不离身,肚子再饿也要听故事。凤天鸣再劝:“傍晚天冷,你进车厢里,你娘也知道这个故事,她给你接着讲。”秋嬛搂过女儿,给了她一块红薯糕。得英问:“娘,后来呢?那个二儿子和仆人是不是淋雨了?进屋了吗?”
“女子好心,便让他们进屋,煮了姜汤又备了饭菜。他们且不知,女子的师傅身体有恙,卧床期间有规矩,既不接诊亦不应客。允他们进屋避雨,实是冒着挨训的风险。女子的师傅专长疑难杂症,是以病患不绝。可无奈,师傅那几日忧郁成疾,脾性尤为暴躁。女子为求师傅静养,尽量顺着师傅的性子。不巧当夜,同村的一个张大哥采山货,被毒物咬了腿,毒素蔓延,眼看一条腿不保。张大嫂冒雨跪下哭求,女子不能违抗师命去救治,左右为难。那个二公子不知好歹,竟道出些医者仁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大道理。真是冤煞了女子!”
“娘,她为什么怕师傅?”
“因为啊师傅也如父母,她不怕师傅,只怕师傅伤心。但她从小不规矩,那一次也就忘了规矩。她拿出一瓶药汁,先叫张大嫂拿回去让张大哥服下,等夜深师傅睡下,她偷偷捡了药剂药具,披了蓑衣,绕开师傅的窗前,从后门溜去了张大哥家。也不知是何毒物,毒扩散迅猛,即使截断腿,张大哥性命也难保。方才说了,这个女子不守规矩,所以师傅教授的医术,她也总另辟蹊径。她胆子大,将刚琢磨出的一个法子使在张大哥身上,张大哥人命硬,腿和命都保住了!”
得英欢呼道:“哇!她比娘的医术还好吗?是用什么法子治的呢?娘会治吗?”
秋嬛从书堆里抽出一本医书,说:“答案在这本书里。所以,你要读书识字,就知道答案了!”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凤天鸣抱下女儿,得英拉住父亲衣角问:“爹爹,到底是怎么治的?”凤天鸣以手做挥刀,利落一削,说:“那女子提刀一割,只见红黑的浓血自张大哥的腿伤处缓慢地流出来,黑血流啊流啊,像是决堤般,血流喷涌,突地,只见红黑的血变得鲜红起来,当血流渐缓,她迅速拿起备好的束带,缠住了伤口上半段的腿,而后在伤口处喷了酒,待伤口灼热猩红,她将研制好的药膏涂抹在上。”
那是秋嬛初次治腿伤,在旁人看来,此番救治并无稀奇,但外行人不懂用刀的力度和精准度,观察血色变化和流速亦都是极考验医者专注度,更重要的是,能在鲜血奔流时处事不惊,需要克服巨大的心理压力。
奔波一日,得英故事也听累了,爬到床上即睡着。
忆起往事,秋嬛不免又感慨说:“虽然我医好了张大哥,但若没有你留下一百两给张大哥补身体,他恐不能好彻底。”
凤天鸣仗义疏财,触动到秋嬛,所以后来她才会找凤天鸣帮忙。
那年秋来雨水多,凤天鸣和随从次日赶路一半,不得已又进客栈避雨。当夜,凉雨拍打着窗棱,醉意与困意朦胧中,凤天鸣听得客栈老板在门外轻唤。他开门一看,门外不只有店掌柜,还有秋嬛。
“秋嬛姑娘,怎么是你?”他喜道。
其实自早晨分别,凤天鸣心里总是想起秋嬛。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凤天鸣已见识不少,端庄的,贤淑的,才艺双全或闭月羞花的,那些姑娘里还未曾有一个令他心神摇曳。而他与秋嬛虽萍水相逢,竟起了情愫。无奈转眼分别,或再无相见,因是一直闷闷不乐。
秋嬛褪下蓑衣,闪着俏动的明眸,答他说:“我要去京城,你带我去!”
背着师傅偷去京城,秋嬛是为了寻她师姐秋婵。她和秋蝉自小是被师傅秋自在收养,虽非亲生,但秋自在视二女为己出,养育二人,悉心教二人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