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游逸携了包袱来到刑房,远远听到叫嚷声。两个兵吏匆匆赶来,遇见他,皆退让一旁。走近一看,牢房门大敞,一个吏卒正在绑缚得英。看到谷游逸来,他遂住了手,弯腰低头。得英抬起脸瞧来者是谁,湿漉漉的发稍遮住了半边眼。只见她头发粘着些青菜叶,脸上挂着三四根面条。再看那吏卒脸上,也洒满米汤水,胸前湿了一片。
原来罗通派人收买了该吏卒,早晨端给得英的是馊了的米汤,得英喝了一口,吐出一大口。她留了个心眼,藏了剩余的米汤。果然午饭送来的面条,清汤寡水也罢,竟也是馊的。
身为医者,望闻问切再熟练不过,她只一闻,便道:“面条是何时做的?”吏卒说方才。得英又问:“那为何馊了?”那吏卒不耐烦,便起了争执。
得英趁其不意,将一碗米汤狠泼他脸上,米汤水自上而下直流到□□处。那吏卒岂能甘休,抓起盛满面条的碗,照模照样浇得英一头。
吏卒向谷游逸禀道:“大人,她滋事生非。小的端来面条,她一口未吃,偏说面条馊了!哪有这种信口胡说的,大人,她也太不把京师营卫放眼里!”
先给得英扣上对京师营大不敬的罪帽子,挑衅京师营便是与谷游逸作对。谷游逸冷冷看着二人,其余吏卒不敢靠前,只在远处候着。谷游逸不发话,便是不悦。尽管那吏卒给自己找到推辞,也知触怒到了长官,因是颤颤巍巍的。
得英横行惯了,敌人不言语,她亦做无事人。
半响,谷游逸冷出三个字:“都下去。”
得英转眼瞧他,心想莫非他要动私刑?这人铁冷铁冷的,不!比铁块还无情,在绍县已经领教过他无情无感,今时再遇,当真是运背。可听闻他虽铁面无情,却也刚正不阿。
谷游逸走近,得英本能地向后闪躲。谷游逸从她发稍上取下一片菜叶,拿到鼻下一闻。果然菜是馊的。他的表情变化细微,但是得英捕捉住了,便说:“谷大人,京师营是护卫京城的精锐,本不该是街市上坑人钱财的黑店,可对?就算我有罪,可在定罪前,哪条律文规定给未定罪之人吃馊臭饭菜?”
同样在绍县,谷游逸已见识过得英伶牙俐齿,实是印象深刻,以至于回京后的这些日子里,得英的模样冷不丁地会闯进他脑海。
包袱扔给了得英,谷游逸道:“凤天吟大人说你是无心之过,这两件棉衣你最好收着备用。”
得英懵了,心道:“三叔叔怎么不信我?难道他也信勘验官的鬼话?”于是说:“若不是谷大人安排的勘验官误报,三叔叔岂能不信我?”
谷游逸道:“火灾起因已查清,你若无真凭实据,也只能认。”
“不合理!逻辑是乱的!”得英叫道:“若是我打翻烛台,那我岂能同时在太医院里出现?邓太医是见证,我当时明明与他在太医院。”
“太医署与太医院相隔不远,邓太医观察到火情时,已成凶猛之势,你完全有时间移动!即便你是无心,却摆脱不了干系!”
“不是我!是那个太监!我昨日明明反复说了,是一个太监,他来寻药,我遂去找太医。火肯定是他放的,他故意陷害我!”
“昨夜,在太医署,没有人看见除了你之外的人。所以那个太监是你捏造的,根本不存在。”
得英瞠目结舌,她冷笑再冷笑,道:“好一个刚正不阿的谷大人!实则是个落井下石的铁皮人!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一个派太监来挖坑叫我跳,一个派手下给我吃馊饭菜!有人曾说官场黑又滑,劝我不要做医官,可我不听。我想我多留心眼,小心脚下便是。如今我恍然大悟,纵然我有一百个小心,也难逃千万暗箭!”
此刻,得英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当初该听凤天吟几句劝。
谷游逸拾起地上的碗,砸向墙壁,碗瞬间碎裂。他捡起一片,得英怔住,莫非要割她脖颈?谁知他说:“碗碎了,却也正因为如此,成了利器,有了反攻的能力。我方才驳你的话,是有人会做如此推断,今时我不问,明日在公堂上被旁人问,你该如何应对?”
得英哑口无言。细想下来,谷游逸并非要定她罪,反而在指引。她此刻正如被摔碎的那个碗,看似支离破碎,但也因此有了反击的机会。幕后黑手定是罗通,而她早怀疑是罗通买杀手害死自己父母。若能借机会扳倒罗通,岂不是快哉!
“你信我?你信那个太监是存在的?你信有人陷害我?”得英连问。
谷游逸锁住牢门,背着得英侧身答:“我只信证据!”
得英人被困在牢狱,何能寻证据?唯一的希望是三叔叔,可他是个老实人,信了众口之言,出事到现在只想着如何能为得英减轻罪刑。
牢房屋顶有一小口,一束冷月透窗射下,得英缩紧棉衣。心中又想到花老伯苏婆子和可莲,虽然这三人护她,可她们无能无力,定是干着急。“人生在世,毕竟还有几个为你着急的人,虽然于事无补,也是好的。”得英默默地想。
神思一转,忽然想到了林妙生。得英暗暗气道:“他竟然与我撇清了关系!甚好!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心头一酸,险些哭出声。
有脚步声,得英忙抬眼细察,见一个吏卒提着个食盒快步走来。只说:“有人给姑娘送来吃食,姑娘趁热吃了吧!”说罢,掉头就走。
食盒有三层,全是得英爱吃的。得英捏起一个饺子,是野菜味的,是苏婆子做的味道。嚼了嚼,刹那间心头憋压得很,眼泪就直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