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玉吩咐弟子鼓起风帆,两艘海船趁着夜色,往雪雾洲方向乘风破浪而去。
十余日后,众人来到雪雾洲边境,尹玉留了大部分战堂弟子在船上,自己带了两名弟子,与薛铮和年行舟上了岸。
与四季如春,温暖舒适的崇清洲不同,雪雾洲的大部分地方,一年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覆盖在茫茫积雪中,气候寒冷,即使是在阳光晴朗的日子,风刮到脸上也是凛冽如刀。
雪雾洲幅员不大,稍一打听,便问明了雪湛岭的所在,没几日,几人来到岭下的一个小镇,稍事安歇。
尹玉与客栈掌柜聊起雪湛岭上的情况。
掌柜笑道:“雪湛岭上甚少有人居住,你们要找的这位女剑客我认识,她时不时会到岭下来采买东西,听她说她就住在岭上望东的方向,自己种了一大片梅树。”
尹玉谢了,想了想对薛铮道:“一般隐居的人都不太喜欢被过多人打扰,明日我们就不去了,你和年姑娘上岭吧,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次日一早,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薛铮与年行舟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雪湛岭,找到望东方向的梅园时,已是傍晚时分。
大雪已停,天光黯淡,满目却仍是皑皑的白,看见压着重重积雪的梅枝上隐约透出点点嫣红,两人精神都是一振。
大片的红梅树是被低矮的藩篱圈住的,正中有扇简简单单的木门大敞着,一条碎石小径曲折通往梅林深处。
两人走到小径尽头,两间白雪压顶的石屋跟前,一名女子正在清扫门前的积雪,看见两人愣了一愣。
两人忙上前抱剑行礼。
女子目光落在薛铮手中的铁剑上,怔忪片刻,点头道:“进来吧。”
她引两人去了东边的一间屋子,支起窗棱,外头琼枝红梅,里头明窗静几,桌上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上还有零星的黑子白子,显见她时常与自己对弈。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薛铮问道。
女子将棋盘收起,将屋角的红泥小炉放过来,淡淡笑了笑,“我叫明坤,你们唤我明姨便好。”
她取了墙角架上的茶具和茶杯过来,不一会儿炉上水烧开,丝丝缕缕的热气中,明坤提起水壶上的把手,将沸水注入茶瓮中。
年行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她容貌并不见得多秀美,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虽然已上了年纪,眼角有了明显的皱纹,但双眸仍然明净清澈,提着水壶的手很稳健坚定。
那是一双剑客的手,柔韧而蕴含着力道,滚热的水蒸气扑腾下也未动弹半分。
她垂着睫,待茶瓮中的茶浸泡过一遍后,将茶水倾倒在茶盘中,再次注入沸水,待得片刻,这才倒了一杯热茶,将茶杯往对面推过来。
“你师父,还好么?”她问薛铮,“你们回去后,杨桓应该是收你为徒了吧?”
“是。”薛铮点头,“回风回岛后,我便被收入师父门下,只是——”
“只是什么?”明坤并未抬头,提着茶瓮往自己盏内倒茶。
“师父二十多天前已过世。”薛铮盯着她道。
明坤的手颤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出茶盏,滴在桌上,但她很快抹去水渍,稳稳将茶瓮中的水注入茶盏中。
她放下茶瓮,这才抬眼看薛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知你师父的死讯么?”
“是,也不是,”薛铮坦率回答,“我想知道,师父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或者说,明姨所了解的师父,是怎样的一个人?”
明坤没有回答,目光转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下来,雪光映在窗前,不必点灯就能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外头雪漫梅香,桌上红泥小炉中的碳火冒着丝丝红光,热茶蒸腾,这本该是惬意悠然的一个雪夜,她的眼里却有满怀的沧桑与哀痛。
薛铮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推到年行舟面前,待她喝过,才拿另一杯自己喝了一口。
良久,明坤转回头,答非所问道:“你就是薛铮吧?”
没等他回答,她自顾说道:“我和杨桓把你从那里带出来之后,我便没有离开过雪雾洲,我这里消息闭塞,但也曾听说过,崇清洲的明月宗出了个天才少年薛铮,是指剑峰杨桓的关门弟子,我猜,那一定就是你。”
薛铮笑了笑,“是我。”
明坤点点头,仔细端详着他,“你长得和他有点像……不过,你们渠山氏的人,长得都很像。”
薛铮默然无语,明坤再度沉默下来。
几人一时都没说话,薛铮想要开口,被年行舟扯了扯衣角,又把话吞了回去。
明坤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觉笑了起来。
呵……年轻真好。
她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实际上,长久以来寂寞而枯燥的生活让她很有倾诉的欲望,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乍闻故人逝去的凄凉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