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很迷惘,心中若有所失,但不明白这种心情从何而来。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有人杀进了渠山氏族民的住地,以同归于尽的姿态,决绝而狠厉,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
她很快被围在中心,身上中了很多剑,其中一剑,是闻讯赶来的端晨刺出的,一剑挑破左胸,大量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她倒在地上,族民很快散去,端晨背起她走出山谷。
没有人对他的行为表示异议,外来的人是没有资格葬在山谷里的,理应有人把这种低等人的尸体弄出谷外。
端晨在谷外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给她清洗了伤口,敷上草药。
他出剑向来很精准,向她刺出的那一剑,看似正中心脏,实际偏离了一寸,伤很严重,但并未致命,只是她身上有很多处剑伤,失了很多血,一直昏迷不醒。
好在端晨的母亲是族内的巫医,他从小跟随母亲采过很多中草药,对各种草药的药性也很熟悉,哪些可以止血,哪些可以退烧,哪些可以帮助愈合伤口,他都如数家珍。
每个晚上,他会偷偷溜到这个山洞里照顾她,甚至这个月的满月之会,他都假装生病没有去。
几天之后少女清醒了,但她躺在草垛里,因沉重的伤势无法挪动身体,眼睛里是一片绝望和死寂。
端晨开始试着和少女交谈,但她根本不理他。
他不以为意,她不跟他说话没有关系,他说便是。他在族中向来寡言少语,但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是说个不停。
他常常一边给她换药,重新包扎伤口,一面絮絮叨叨地说话。
他给她讲他们如何从遥远的地方迁徙而来,族长和大祭司将如何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地方带领他们重新振作,讲他们为什么要夺取这么多的乌云石,讲他们渠山氏是怎样一个高贵的神族后裔,那些背叛他们的人如何愚蠢和执迷不悟……
说到这些时,她沉若死水的眸子里会现出满满的讥诮和不屑,但仍是不吭声。
他还给她讲他们族民的生活方式,讲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渠山氏人都是没有父亲的,或者说,他们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们从小跟随母亲生活,男孩等到十六岁成人,参加过第一次的满月之会后,就会离开母亲独自生活。
当然,还是有极少数人例外,那便是他们高高在上的族长和大祭司。族长和大祭司的位置都是世袭的,他们每年会挑选族中最窈窕最美艳的女人,来为他们生下孩子,以便从中挑选出合乎心意的继承人。
端晨已经满了十六岁,参加过下个月的满月之会,他就会离开母亲和妹妹,这让他很不舍,尤其是刚满六岁的妹妹。她特别可爱,会眨着大眼睛爬到哥哥的背上要他背她,也会在母亲熬了香香的药粥时,给他盛满满的一碗,仔细地烘在火炉上,等他回去喝。
端晨有时也会说起他自己对剑术的一些心得和体悟,只有这种时候,少女眼里才会闪现出几丝光芒,整个人有了一点生气。
一个月后,端晨犹犹豫豫地告诉她,明天晚上就是月圆之夜,他要去参加族中的盛会,所以不能过来照顾她了。
少年脸上有羞涩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他是第一次,什么都不会,所以开始的时候,会有富有经验的女人来教他,他希望自己能很快学会,以免落后其他男人。
他的剑术在族内的同龄人中是顶尖的,他希望明晚他征服的女人数量,也不要太难看。
少女先是呆呆地听着,等他说完了,终于开了口。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她的声音犹如出谷的黄莺一般动听,但说出的话令他感到惊愕、羞愤和不知所措。
“愚昧、野蛮、淫荡、肮脏、不知廉耻——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
他试着跟她说,他们从五岁起,族中就会有长老来教他们认字,看剑谱,所以他们不愚昧,也不野蛮。
“你们的繁衍方式难道不野蛮不愚昧吗?”她讥笑着说,“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女人,都可以和她结合吗?”
他解释,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两种人,男人和女人,本就该相互结合,才能繁衍出下一代。
她轻蔑地吐了一口吐沫,本不想再理他,看见火光下少年无知却又光芒四射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你们族中这么多痴傻儿是怎么来的吗?”
那个晚上,端晨第一次了解到,原来男人和女人之间,还有近亲和不近亲之分,近亲的是和他有着深厚血缘关系的,比如说他的母亲和妹妹,而近亲的男女,是不能结合的,否则孕育出来的孩子,很大可能是痴傻者。
而这些痴傻者,并不是族长和大祭司说的那样,是天罚之物,而是他们的兄弟姐妹,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是同一个母亲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不该被他们像对待猎物一样残忍猎杀,作为剑术修炼的活靶。
他们的痴傻,是上一辈的人造成的,错不在他们,而在于这种不分人伦的繁衍方式。
十六岁的少年深深地迷惑了,他尽管将信将疑,但第二天晚上,他还是偷偷地离开了那个作为狂欢节日的交合盛会,沉默着来了这个山洞,坐在她身边。
这个晚上,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说她叫明坤,十八岁,与他和他的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