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铮与她对视片刻。
“阿隐……是你么?”她抹去眼中的泪水,低低开口。
薛铮朝她挪了挪身体,瞬也不瞬地端详着她,试图寻到她与记忆中那模糊身影重叠的痕迹。
“你是端珞?”他不太确定地问,“我的……母亲?”
女人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她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是我害了你们……”她喃喃道,语无伦次地说:“是我……是我……我不该……”
薛铮将手伸出铁栏,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我以前的名字,是叫端影?”
女人只是哀哀哭泣,悲伤而恸绝,反手将他双手紧紧抓住。
薛铮默然等待着,直到她抬起头来。
“是的,你以前的名字,是叫端影,”她唇角轻抖,贪婪地注视着十四年未见的人,“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薛铮道,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端珞汹涌的泪水再度涌出,她将脸贴在他手背上,抽泣不止。
“是我害了你,害了哥哥,如果十四年前我没有让哥哥带你离开,今日你就不会——”
薛铮打断她,“我是最幸运的人,因为你做了那样一个决定,我得以在外面的世界长大成人,我永远感激你。”
“你不怪我?”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当然不,”薛铮笑道,“这么年,你们在这里生活得好么?你和……哥哥?”
端珞的情绪略微平静下来,她点头道:“还好。我学了刺青术,所以在族里,还算受人尊敬,你哥哥他……”
“他怎样了?”
端珞以袖揩去眼中泪水,语声中透着一股苦涩之意,“想必哥哥告诉过你,我一直把阿云,也就是你哥哥藏在谷外的一个山洞里,他不会说话,神智也如三岁小孩,所以我和哥哥在洞里商量带你走的时候,并没有避讳过他。”
她停了停,目光转到不远处黑石峰山腰处,那座尸架顶端之上。
“哥哥带你走后不久,二祭司发现了我在谷外的秘密,把他带了回来,那时我已继任成为族内的刺青师,所以他们并没有为难他,只是把他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每天晚上,允许我去探望照料他……”
端珞的目光转回薛铮脸上,含着深深的歉意和自责,“两个月前,阿云忽然开始说话,一开始零零碎碎,我很高兴,鼓励他尽量地说,他很快就能说一些很完整的话出来,而且我不在的时候,他也会自言自语地说,什么话都说,只要是他听过的他都说,甚至是很久以前他听到的,埋在他脑子里的那些话。”
薛铮已然明白。
端珞沉默许久,惨然笑道:“我希望你不要恨他……我知道大祭司派人出了谷,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得着,我骂他,打他,但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
端珞放开薛铮的手,将脸埋进手掌内,语声哽咽,“我每天晚上都在祈祷,祈祷他们不要找到你们两人,可是二十多天前,他们带回来了哥哥的尸体……”
她说不下去了,蒙住脸痛哭。
薛铮将她的手从她脸上挪开。
“这不怪你,也不怪哥哥,”他温和地说:“这是我和师父的宿命,时间到了,我们应该来解决这一切。”
他顿了顿,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端珞抬起头来,忧心如焚地看着他。
“阿娘,你说你是刺青师,”薛铮正色道,“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当然,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道。
最黑暗的时候过去了,启明星在天际中亮起。
朦胧的晨光中,有几人沉默无声地走上祭台,在中央放置了一张长条的木桌,一排大大小小的刑具被一字排开,整齐地放在斑驳芜杂的桌面上。
牢笼内的人静静地盘膝而坐,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祭台中央时,他睁开了眼睛。
有人打开了牢笼,将一桶冷水从他头上兜头浇下,接着又换了另一桶。
浑身湿淋淋的他被带了出来,双手反绑着押上祭台。
薛铮抬目往祭台下望去。
广场上已围满了人,人们沉默着,压抑着躁动,但是脸上有一种癫狂的神情,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欢。
祭台的左下方摆了一张宽大的雕花楠木高背椅,上面坐了个身穿锦袍的威严老人,面容苍老而枯瘦,双目古井无波,搭在椅背上的左手中指上带着一枚指环。
薛铮记得,那是族长身份的标志。
三名祭司站在族长身后,中间那名高大的黑袍大祭司,用鹰一样阴厉的眼死死地盯着薛铮。
天地静默无声,空气在这一刻也似乎凝结,连云雀的一丝鸣叫都听不见。
晨光洒遍山谷,炽烈起来的阳光烤热了祭台中央,那里已经竖起了一个大大的刑架。
被带上去的时候,薛铮的目光落到那座黑石峰下,那里守卫严密,几名影护在周围持剑巡查,看起来一切如常。
他被扭转身体,分开的双脚被刑架上的铁锁一左一右扣好后,行刑之人才解开他手腕上的铁索,将他双手也分别扣上刑架。
暖热阳光将他笼罩在金辉中,他暗暗调动了丹田之下的羲和功法,身体里内息开始涌动,借助阳光的热意,生生不止的纯阳气息很快漫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