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巳,帝城暮春。
一辆朱顶华盖的马车沿着湄水不急不缓地行驶着。
车外袂云汗雨,车内之人却仍裹着厚厚的白裘,一身寒气,闭目凝思,素手捧着一个袖炉。
“公子,前方就是官家修褉之地了。”
驾车少年是不夜宫的护卫,名唤凌舟,轻功了得,跟在苏陌身边既是保护也是监督。
帷裳微动,车内探出一段雪白腕子,指间捏着一枚墨玉螭纹韘。
“你将此物交由一位穿蟒袍的宦官,就说,季清川求见掌印。”
螭纹韘漆黑如墨,坚质温润,是难得的佳品。
凌舟没有接,只道:“公子此行乃受傅二爷相邀,劝公子莫要节外生枝。”
帷裳被挑开,露出车内人的小半张脸,面若桃花,眼若春水,凝眸望过来时,竟叫这春光都失了色。
只听他温声说道:“我自有分寸。你速去速回。”
凌舟当即颅中一热,如被神明灌顶,浑沌间已俯首跪下,恭恭敬敬接了那枚韘:“是。”
随即,凌舟飞身踏枝而去。
稍倾,一群小太监将马车团团围住,唤道:“掌印有请!”
这马车前悬着芙蓉玉凤灯,大庸人都认得,这是帝城第一乐坊“不夜宫”的马车,能悬此灯者,非头牌莫属。
众人都好奇这不夜宫的头牌是何等的天姿国色,却见车上下来一位如仙似玉的年轻公子,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病弱之态,风一吹便能倒,那张脸更是难以名状的美,一时都有些愣了。
苏陌将袖炉递于凌舟,道:“你在此等我,半个时辰后我便回来。”
凌舟垂首道:“公子当心。”
直到那抹白色身影被太监们簇拥着走远,凌舟这才陡然清醒。
他刚刚做了什么?他放走了不夜宫的头牌,季清川。
而他的任务明明是将季清川带到傅二爷身边。
完犊子了。
三千禁军,数千宫人,将湄水上游占了个满满当当。
苏陌这一小段路走得艰难。
苏陌本就卧床多年,而这具躯体的主人季清川也是自幼被喂药,坏了根本,苏陌刚才又对凌舟使用了一招精神力控制术,此刻已是体力不支,脸色煞白。
这精神力控制术虽好,就是太费神,一用就扑街,也是鸡肋。
一名小太监见状,默默移至他身侧,曲着手臂递与他:“公子,且扶着奴吧。”
小太监长得白白净净,苏陌倒也不反感:“多谢。”
明明是如此孱弱的一个人,扶上来时,小太监却生生打了激灵,如被仙人抚顶。
奇了怪了。
若是小太监知晓,身侧这位年轻公子,正是创造他以及这整个世界的写书人,他大概会当场晕厥。
没错,苏陌穿书了,穿成了笔下最惨美人受,季清川。
苏陌是个业余写书人,脾气古怪的那种。
这本书是他写过的争议最大的一本。
原书名叫《伶人太子》。
故事架空于大庸朝。
主人公正是不夜宫的头牌,季清川。
大庸朝废官家教坊司,明令禁止官员出入风月之地,因而青楼瓦舍逐渐势衰,而另一种以听曲赏艺为生的民间乐坊却悄然兴起。
帝城乐坊十六座,当属不夜宫最有名。
不夜宫原本也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乐坊,可自从三年前出了位雌雄莫辨的男伶人,便声名鹊起,一发不可收拾。
那孩子打十五岁露了脸,一月而名扬,三月而名振帝城,而后稳居“帝城第一伶人”之位长达三年,更神奇的是,只献艺不侍宴,求一见而不可得,直叫王孙公子们惦记得心痒如蚁。
这男伶人,正是季清川。
季清川自幼长在不夜宫,自叹命比纸薄,大庸良贱之间等级森严,伶人属于乐籍,是最低等的贱籍,几乎无翻身的机会。
直到十八岁那一年,季清川得知自己并非天生贱籍,而是大庸朝最尊贵的嫡皇子。
他沦落到乐坊,是因为出生时被恶人掉包了。
他被丢进了不夜宫,当作伶人培养。
而那个与他互换人生的人,如今已是万人拥戴的太子。
尊卑互换,偷天换日。
季清川想去认亲。
他趁着三月三上巳节、官民同乐的这一天,前往湄水上游,接近宫中之人。
他幸运地遇到了一位贵人,这位贵人谈吐不凡,对季清川更是优礼有加,贵人承诺,定会帮季清川完成夙愿、认回亲人。
贵人为季清川赎了身。
季清川离开了不夜宫,被安置在一处别苑。
季清川自叹终于脱离苦海,却不知已一脚踏入另一个牢笼。
外头传出假冒皇嗣的传闻,又传不夜宫也被查封。
季清川开始惊慌,他向贵人示好、用戏里学来的伎俩讨好他,贵人却一再推托,只说时机未到。
季清川越来越卑微,他别无他援,贵人是他唯一的倚靠,他一次次满足他的求欢,终于换得了一次在宫宴上面圣的机会。
季清川听话地将自己扮作献舞的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