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确实挺晚。”
裴寻芳吹了个火折子,将离苏陌最近的灯烛点亮。
“刺啦”一下,火苗燃起,沉于朦胧夜色下的苏陌闭了闭眼。
“舟中看霞,月下看影,灯下看美人……”裴寻芳举着烛台,放在池边地面,又挑了个蒲团,掀袍坐下。
暖色烛光下,他垂眸看向苏陌,却发现苏陌也正在看他。
他微挑了下眉,笑意划过嘴角,原本阴柔的眉眼竟也化出了一分血气。
“两日不见,公子气色好多了,看来过得挺滋润。”他也不着急谈正事,反而懒洋洋地从袖中掏出个小本本,翻开一页,阴阳怪气地念道:
“三月初四,辰时,公孙世家大公子公孙琢,赠八百两,端砚一台。”
苏陌黑了脸。
姓裴的从哪弄来的这个,这不是春三娘的私密账本吗?
裴寻芳瞅着苏陌的小表情,不急不忙地翻开一页,接着念道:
“三月初五,辰时,波斯王子,赠六百两,夜明珠一颗,金镶宝石累丝牌一个……”
“巳时,信国公二公子傅荣,赠七百两,金镶宝石玉带一组。”
他捏着那个小本本:“公子果然是中外咸宜、魅力弗边呀,咱家在前朝为公子殚精竭虑,公子却在这不夜宫过得如此风流。”
苏陌不悦道:“让掌印见笑了。”
裴寻芳勾唇,继续往后翻看,忽而他指尖一顿。
“三月初五,午时,太子李长薄……”
他侧过身子,目光落在苏陌脸上,是询问的眼神,神情意味深长,喜怒难辨。
他问道:“你同他……睡了?”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人问苏陌这个问题了。
苏陌莫明就怒了,为什么所有人看到太子同他在一起,就觉得他们会滚床单?
真是见了鬼了!
“睡了又如何?”苏陌语气不太好,明显是置气之语。
裴寻芳不怒反笑:“公子以身诱敌,自入虎穴,裴某佩服。”
然而他瞬间变脸,欺身压近,以手挑起苏陌的下巴:“公子既来寻我,李长薄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与他的关系,你对他的态度,应该提前让我知情。”
淬了寒意的目光,骤然逼近,穿过氤氲水汽望过来,似黑夜猎食的孤狼。
苏陌泡在浴池中,被捏着下巴,被迫仰望着他,犹如匍匐在他脚边一般。
呵,老狐狸。
苏陌看着他,就如看着一堆漆黑的方块汉字。
对于裴寻芳这样的人,不能使用精神力控制术,要想让他为己所用,就得一步一步驯服他,让他知道厉害,让他乖顺,让他臣服,让他心甘情愿戴上锁链。
裴寻芳的眸光依旧锁着苏陌:“公子不解释一下?”
苏陌道:“掌印若不信我,那你我之间的合作也就没必要进行下去了。”
裴寻芳笑得妖孽:“公子威胁我?”
苏陌亦微笑道:“掌印想多了。”
裴寻芳停了一瞬,复又问道:“他什么时候盯上你的?”
苏陌答道:“我又怎知道?”
裴寻芳:“那日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是初相识,倒像是久别重逢。你们过去当真不相识?”
苏陌:“不相识。”
裴寻芳:“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苏陌沉默,原书中李长薄此时应当只是猜测,还未确定,但苏陌穿进书中后,许多事都与原书不一样了。
“我不确定。”苏陌道。
“他若再来寻你,公子不妨与他周旋,探探虚实,若实在不得已,可以寻机……杀之。”
裴寻芳将“杀”字说得特别重。
“掌印高看我了,我这模样,又如何能杀人?我只求自保。”
裴寻芳定定看了苏陌几眼,说道:“手。”
池中掺着牛奶,水上飘着花瓣,苏陌原本在池中藏得好好的,这会不得不从池中伸出右臂。
裴寻芳掏出块帕子,朝苏陌手腕上一搭。
隔着锦帕,裴寻芳温凉的手搭在了苏陌的脉搏处。
他仍戴着那只墨玉螭纹韘,似乎自从戴上,就从未摘过一样。
裴寻芳垂着眸子细细探着脉象。
湢室变得很安静,窗外雨声沥沥,偶尔夹杂着苏陌的一两声咳嗽。
苏陌可以感觉到,裴寻芳搭在脉搏处的两指,从一开始的轻触,变成了紧压。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手,语气难得的正经:“公子根骨奇差,余毒未除,旧疾已入脾脏,又被经年累月的药石伤了根本,这辈子都别想握刀剑了。”
这破身体苏陌早已了解,他淡定得很:“我知道。”
“乐坊里的那些法子虽能让人肌玉生香,身娇体软,但却是极伤身的,更何况,你是名男子。”
裴寻芳望着苏陌雌雄莫辨的脸:“公子如今这身子骨,怕是已经不举了吧。”
苏陌五指一缩。
这事苏陌穿过来后便发现了,可这么私人的事情被一个外人、尤其他还是个太监、如此堂而皇之地讲出来,简直让人暴躁。
苏陌甚至想要揍他一拳,可是他的挣扎基本无效,裴寻芳紧紧按着他的手腕。
力量对比悬殊。
“咱家刚刚说了,公子这辈子都别想握刀剑了,”他一笑,“拳头更不行。”
“掌印是在嘲笑我么?”苏陌冷声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