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薄是在假山被侍卫叫醒的。
苏陌赤脚坐在一旁,无论问他什么都不答话。
李长薄一头雾水又后悔不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犯浑做了什么,又觉身下硬胀胀的,想是没有纾解,便又放下心来。
许是重生的原因,就像前几晚一样,一回到这里,总会不可控制地想到前世,想到前世与清川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如同出现幻觉一般。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不能再来这里了。
李长薄将苏陌送回不夜宫时,天已黑透,一轮弦月挂在树梢,乌鹊在枝头叫唤。
李长薄望着苏陌的背影,心里想着,不要急,下一次来,就是来接他离开了。
春三娘急得要死,太子爷一声不吭掳走了不夜宫的头牌,这找谁说理去?
奇怪的是,那太子给了她一大包银子,又问了许多弁钗礼的事。
莫非,他来真的?
这不可能啊,太子要带头违抗大庸律例?
这一次的精神力控制术几乎用尽了苏陌的全部力气,他太疲惫了。
他强撑着去沐浴,趴在浴池边就昏睡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后,他才爬回榻上。好在,终于将身上残留的龙涎香的味道洗净了。
翌日,春三娘瞧着苏陌病好得差不多了,又将他的牌子挂了出来。
果然,早膳尚未用完,门上便来报:“前头来了位贵客,求见季公子。”
春三娘:“什么样的贵客?”
小厮答:“自称姓黄,未报名帖,但看衣着谈吐,怕是位身价不菲的大人物。”
苏陌掐手算算日子,从临安到帝城,人应该早就到了,便问道:“口音像是哪里人?”
小厮答:“听那仆人的口音像是吴语。”
春三娘最近这眼皮总是突突地跳,今日尤其厉害,但总归有钱就是好事,她将苏陌按在铜镜前,说道:“给清川换上那件新制的衣裳,南方人都喜欢点兰啊竹的,说不定又是一位弁钗礼的大金主。”
苏陌心笑道,可不是么?
钱多到可以造航海船的那种,原本是个一笔带过的工具人,借姓裴的之手,终于将人给招来了。
小蔻并两个小婢将华服取来。
这件是用千金难求的泼云锦缝制的,青色暗纹在晨光下如涌动的山脉,墨色细竹在裙褶间若隐若现,古俊而清雅,很衬苏陌。
苏陌到达醉生阁时,客人已经落座。
阁外立着两排侍卫,虽都是普通家仆打扮,但看着威武不已,像是练家子。
婢女掀开帘子,苏陌双手合前施施然跪下:“拜见黄老爷。”
这是苏陌穿过来跪的第一个人,姓裴的没跪,李长薄没跪,倒是给这么个工具人跪了,因为此人,将来会有大用。
“你就是不夜宫的头牌?”座上那人命令道,“抬起头,给我瞧瞧。”
苏陌听话抬头。
只见阁中坐着一位着鸦色锦衣、头束金冠的男子,此人虽年近四十,却面容俊秀,身姿挺拔,通身的气派更是帝城那些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所不能比的。
苏陌心叹,这大概就是皇家气质。
苏陌几乎可以肯定,此人正是安阳王,李珩,嘉延帝的亲弟弟。
安阳王在看到苏陌的脸的瞬间,先是一怔,而后竟然红了眼。
无他。
因着,眼前这孩子……和他逝去的皇嫂太相像了。
当年倾国倾城的长乐郡主,容貌世间无二,这孩子……为何会如此像她?
几天前收到那本《大庸百美图》画册时,安阳王一眼就看到了季清川的画像,那时安阳王还不信,以为有人临摹着先皇后的画像,画了幅少年图来诳他。
本不想理睬,可辗转反侧一整夜,还是决定千里迢迢回京一趟。
他隐瞒了行程,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甚至没有坐马车,与一众侍卫快马加鞭赶了来。
到了帝城便听说那不夜宫的头牌称病谢客,足足又多等了一日,将帝城的情况暗中了解了一番,这才见到季清川。
苏陌淡然地看着安阳王那时晴时雨的表情。
他比苏陌想像中更年轻,更英俊,世人皆以为,安阳王沉迷男色终身不娶,却不知,早在十九年前,他就已经将自己的全部真心交给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女子,之后远走他乡,用一生来怀念。
“你叫什么名字?”安阳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以免自己人前失仪。
“季清川,帆影挂清川的清川。”苏陌冷冷清清地答道。
“好名字,月明风清,百川归海。好孩子,你出身何地?父母何人?”
苏陌答:“我自小便在这不夜宫长大,身世一概不知。”
那安阳王叹息一声,又问:“今年几岁?可曾读书?”
“十八。读过《四书》,些微认得几个字。”
“好好好,”安阳王点点头,他又道,“走近点我瞧瞧。”
苏陌便跪着往前挪了几步。
安阳王朝他伸出手:“再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