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梦太过真实,季清川哭着求他的模样,就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裴寻芳不想看到季清川变成那个可怜模样,那么伤心那么无助。
永远都不想。
“若掌印觉得不合适,就请回吧。”苏陌冷脸赶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裴寻芳拉住他的手腕子:“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苏陌回眸睨他。
裴寻芳说道:“公子必须按时将秦老开的药喝了。其它一概皆应公子所求。”
苏陌看着他脸上少有的较真,还有那些沾得乱七八糟的墨渍,嗔道:“那药很苦的,可否劳烦掌印再去向秦老求一个新配方,调一下口味?”
“秦老已经离开帝城了,我托他南下去寻找那位怪医白衣安吉了。”裴寻芳似乎憋着一股劲,“公子怕苦,我给公子带糖吃。”
苏陌静静看了他几秒,噗嗤笑了。
裴寻芳被他笑得心尖发痒,正要问他笑什么,却见苏陌从袖中摸出块帕子,扶着他的腰带,要来为他擦脸。
“掌印脸脏了。”
陡然的靠近让裴寻芳汗毛立起,他身上的劲还没过,立马后退半步,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自己的脸这会该是怎么个狼狈样。
他当即夺过苏陌手中的帕子,匆匆忙忙丢下句“借用一下”,便冲进了湢室。
由于太着急,还绊倒了地上的一个钧釉紫胎画缸。
苏陌心疼那被撞得满地转的画缸,皱了皱眉,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姓裴的素来喜洁,身上容不得一点污渍,他这会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定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苏陌忽而觉出点不一样的趣味。
果然,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印,丢起人来,都一样一样的。
苏陌从书架的封罐中取出今年新制的清明茶,用茶匙拨出少许,倒入茶壶中。
湢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茶壶咕噜咕噜叫唤着,苏陌心下疑惑,这人不会是在冲凉吧,用冷水?不冷吗?
热汽呼在苏陌脸上,苏陌这才迟来地感觉到脸上的一点烧意。
半壶清茶入肚,书也翻了半本,苏陌已昏昏欲睡,忽觉手里的茶被人夺了去。
“公子体弱,深夜不宜饮茶。”裴寻芳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陌正要问他怎么这么久,却见裴寻芳黑着脸不说话,水珠挂了满脸,望着苏陌的凤眸还飘了点异样的红。
苏陌问道:“怎么不擦擦脸,我的帕子呢?”
裴寻芳眼神闪躲着,转移话题道:“方才公子还未讲完,怎么个请君入瓮法?”
苏陌揉揉眉心,合了书,道:“掌印请坐。”
裴寻芳负气般坐下,苏陌有些莫明其妙。他也未多想,以食指沾了杯中茶水,在那案几上画出一个大大的圆柱状物体。
“这是什么?”裴寻芳望着这位灵魂画手,发出灵魂一问。
苏陌叹了口气:“请将就一下,权且将它当作一个大瓮。”
他说着,又沾了茶水,在那大瓮一侧画下四级阶梯。
裴寻芳挨着他的肩,只听苏陌说道:“现在我们来看看,如何将李长薄这个人渣请进这座大瓮中。”
这是裴寻芳第二次听苏陌说李长薄是个人渣。
“目前来看,李长薄在朝中地位稳定,嘉延帝对他也算偏爱,民间对他这个太子也是赞誉有加,他的人生看似顺风顺水,而我,要让他尝尝失去这一切的滋味。”
苏陌显然有些精力不济了,他一边摁着太阳穴,一边说道:“揭帖事件后,太子反对党积怨颇深,一个个虎视眈眈等着抓李长薄的小辫子;嘉延帝在朝臣面前看重李长薄,而私下却对四皇子更为亲厚,李长薄应该早已有了危机感;而那群严厉的东宫辅臣,一个个都是牙尖嘴利的谏臣,李长薄稍有行差踏错,便会遭到他们口诛笔伐,李长薄苦他们久矣……”
裴寻芳眸光落在苏陌纤如嫩荑的手指上,他忽而起身,拿开苏陌的手。
苏陌抬眸看他,裴寻芳道:“我来为公子按跷。”
苏陌倒也没有拒绝。
裴寻芳一边心猿意马按着,一边疑惑,季清川怎会对李长薄的境况如此了解,就连嘉延帝的偏爱、辅臣的严苛这种私事,他也一清二楚?
只听苏陌继续说道:“李长薄看似风光,实则危机四伏,那大庸皇宫里,唯一疼他的,大概只有太后一人,但太后最看重人品出身,若她知晓李长薄的真实出身及本性,想让她厌弃李长薄也不难。”
“之前的三步,都只是小试牛刀,这一次,我们要动真格的了。”
裴寻芳心下虽疑惑,但思路却已不自觉跟着苏陌走。
“这听起来好像很难,但究其根本,就是一点,欲望是人类罪恶的根源。”
“若李长薄心中无妄念,那么这些方法或许根本动不了他,但若他心存恶欲,那他必定一步一步踏入我为他划定的深渊。”
苏陌说到这里时,忽觉心口一记闷痛。
属于季清川的这颗心脏倏地抽疼起来,是这个角色本能的意识在作祟!
苏陌瞬间脸色煞白,指尖在案几上抠出一道痕迹。
“公子怎么了?”裴寻芳很快察觉到。
“无事。”苏陌深吸了口气,心中暗道季清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苏陌复又在那座大瓮脚下的第一级阶梯上画下一把大叉,说道:“第一步,我要让李长薄顺利赢得弁钗礼,掌印得帮我。”
虽然早有预感,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裴寻芳还是耳中一炸。
方才亲吻他的触感还在,可现在,这人却在计划向另一个人投怀送抱,裴寻芳还得帮他?
凭什么?
过去裴寻芳很乐意背地里玩些阴招,可是现在,他更愿意派人直接去将李长薄给砍了。
“赢得之后呢,这弁钗礼公子准备如何应付?”裴寻芳轻按着苏陌的太阳穴,语气不虞道,“据我所知,伶人弁钗礼择良主,类同寻找终身伴侣,赢得弁钗礼的人,便是伶人一生名正言顺的金主。”
“公子不会真的准备同他……”
“想什么呢?当然不会!我自有办法。”苏陌瞥了眼裴寻芳,嗔怒道,“而且,我又岂会一辈子呆在这不夜宫做一个伶人?”
“只要李长薄敢来弁钗礼,我就敢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裴寻芳从苏陌眼中看出狠绝与信心,他相信季清川早有谋划,可是光想到季清川会在弁钗礼那一天穿上盛装、迎接李长薄的到来,裴寻芳就没来由的窝火。
“嘉延帝与太后那边,就有劳掌印了,务必让整个朝堂乃至后宫都知道,当朝太子李长薄做了什么荒唐事。”
那就无异于向全天下昭告季清川与李长薄的关系。
裴寻芳心中的不满终于遮掩不住,他按住苏陌的肩,贴在苏陌耳后阴阳怪气道:“公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咱家替公子杀了他,如何?”
苏陌扬起眼尾,斜斜觑了他一会,而后笑出了声。
裴寻芳不懂他为什么要笑。
还笑得像只招人的小狸奴。
但见苏陌掀起鸦羽般的睫毛,人畜无害问道:“掌印,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