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珍被江寒月轻轻推开,眸中难免震惊。
她不是不知道这人是个偏执狂,他曾像个疯子千千万万次走向自己,死命纠缠,怎么也不愿意放弃。
却原来到了那个份上,到与她生命有牵扯的时候,他也能学会放手。
就像牢中的谢怀玉饮下那杯毒酒,成全羽皇后一生光明。
原来在他心中,乔珍的位置早已高于一切,高于他的偏执,高于他的疯狂,高于他自己。
原来他已经学会过放手。
心弦像是被拨弄,震出嗡的一声,乔珍一下没能挪动脚步。
江寒月了解她,知道她会触动,知道她即使不爱自己也会不忍心。
眉宇微微舒展,敛下的眸光温柔。
“别担心我,我可是个疯子,死了也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到时候又要叫你烦了。”
此刻放手,是危险之际望你平安,往后余生快乐,不是放弃爱你。
如果有希望,他当然还是要将人追回来。
但此时此刻,她的安全高于一切。
乔珍没忍住的扭过来就想说些什么。
然而未等她开口。
天地巨变。
原本混乱但光亮的天色猛然暗了下来。
像是一秒间从白天坠入黑夜,抬眸过去是徒劳,被剥夺了视线般什么也看不见。
未知与黑暗总是莫名让人恐惧,连周遭混乱的魔兽都静了一瞬。
乔珍的话堵在嗓间再说不出来,但几乎立刻,她的手被人一下握住。
那人的手掌很大,拢过来时全然将她指尖裹在掌心里,又滚烫,存在感满满。
成为黑暗里看不见的火光,轻易驱赶不安。
怕乔珍害怕,他握的很紧。
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江寒月倒没着急以身犯险,用命趟出血路换她离开了。
乔珍也没有挣脱他的手,甚至下意识反握了下他指尖,抬头向天上看去。
在黑暗中稍微待了两秒视线也恢复些许,叫乔珍隐隐约约看清楚那天上场景。
瞬间就惊地睁大了眼眸,终于知道这突然的夜来临的原因。
那是遮天蔽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神殿闯出来的,大鱼一般的巨兽——睨。
此刻正飞到他们头顶。
也直至近了,乔珍才知道,原来这巨兽身上长满大大小小的眼睛,诡异可怖的叫人看一眼就想呕吐。
乔珍看见的东西江寒月自然也看见了,连他都是眸光一紧,声音微寒,意识到。
“走不了了。”
话音落下,在乔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将她拉到怀里,微弓着腰,从背后将人死死抱住,护的妥帖。
下一瞬。
漫游在天空的睨兽身上的眼睛忽然全部睁开。
恐怖的光线杂乱无章四射开来。
轰!
雾林与永夜之森边缘的地面崩碎,眨眼化为齑粉。
树木,碎石,包括周围数以万计的魔兽,轰然下坠。
站在地面上的乔珍和江寒月自然也无法幸免,控制不住的向下坠落,无情的风在耳边流连,像是要一直坠到深黑的地狱里去。
下坠之时身体应该是不受控制,江寒月却一直紧紧将乔珍护在怀里。
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叫他背部砰一声炸出数道血洞,雪上加霜,旁边的碎石滚落又砸到他伤口上,叫他猛吐出口血。
即使这样江寒月也没有松手,他从背后紧紧搂着乔珍的腰,却又轻轻的捂住她眼睛,贴心的叫她不要看这疯狂的四周,把人保护的滴水不漏。
仿佛崩塌损坏末日一样的世界里,他的声音在乔珍耳边响起,坚定又清晰。
“不怕,我在。”
乔珍苏醒的时候。
只觉得是好久好久之后了,脑海里昏昏沉沉,眩晕的反胃。
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勉强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微黑,一下子叫人以为还在失控的睨兽攻击下。
不由惊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才感受到周围是一片安静。
时间应该是介于傍晚与夜晚之间,天色深蓝近乎黑。
于她身周的,则是片看起来茂密非常的树林,郁郁葱葱不知边际。
只是很明显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搅坏了,不少树木被砸断,还有零星的魔兽尸体。
毫无疑问,乔珍是在地面塌陷之后落到这树林里。
那几乎跟她没有分离的江寒月呢?
乔珍猛然一动,这下才发现不对劲。
身下矛盾的硬邦邦但又软软的,还散发着滚烫温度,有什么东西藤蔓一样缠着她腰身,紧致牢笼一样不舍得放开。
乔珍撑着手,微微起身一看,身下果然是江寒月。
坠落之际他一直护着乔珍,替她抵挡了所有伤害与攻击,落地之时又猛然反转成为她的垫子,缓冲了跌落的撞击。
此刻躺在那里闭着眼,俊眉紧皱,身上都是血。
左臂无力垂在旁边草丛上,上面有个巨大的伤口,贯穿了大半条小臂,生生撕下来大块血肉,几乎可见白骨。
应该是跌落时混乱,被冲撞上来的魔兽撕咬的。
伤的可真不轻。
乔珍连忙从他身上起来,又凑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江寒月,江寒月?”
没有得到反应。
叫乔珍看向他的眸光染上丝复杂。
他当时在隔壁考场,离得那么远,肯定是一出事就来了,现在又为了护她搞成这样。
竟叫她在那样的混乱里全身上下一点伤也没有。
乔珍叹了口气。
抬头观察起周围环境,深林中旁边坠落的魔兽尸体不多,但血腥味肯定会引来危险。
再加上江寒月这只魅魔洒落的血,指不准再过多久就会吸引大批魔兽前来,此地不宜久留。
她又抬起手,尝试了一个小魔法。
意料之中,并没有成功施展出来。
乔珍面色微沉,猜到他们果然是坠入到禁魔的永夜之森中。
情况不容乐观。
但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乔珍想着就要起身。
却在刚刚半站起来之际,被人一下拽住手腕,有力的骨骼烫在那里,紧致着满带存在感。
她下意识低头看过去,落入一汪银月中,那双眼眸在夜色里微亮,还稍带焦急。
“你不要我了吗?”
乔珍望了下他紧攥着自己腕间的手,顿了一秒,终究是没有拂开。
却想着什么要不要的,你又不是我的。
“我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你救了我,我现在也不会丢下你。”
江寒月就笑了,眼睛一下子亮了,分明一身伤却似乎很开心。
乔珍弄不懂这疯子的思维。
“有什么可高兴的,刚刚在上面我说你会死,你也说你很开心。”
江寒月微微眨了下眼。
因为那个时候,只有在那个时候,你全部的注意力才都在我一个人身上,你的眼眸也只注视着我一个。
他是在学着好好爱她,可本性难移,一时半会儿改不了,骨子里还是贪心的,想她只能看着他。
可现在他也学会了有些话不能说,会叫她生气。
死缠烂打她不会开心,装他也该装的像个正常人。
微抿了下唇角,准备换个回答,却在开口之际猛一声咳嗽,吐出口血来。
睨的攻击和落下来时的冲击力都太严重,叫江寒月受了不轻的伤。
乔珍就没再问了,微蹙秀眉。
“你没事吧?你的手……”
江寒月抬指擦了擦唇角血迹,轻摇了下头。
“没事。”
“但我们应该是跌入永夜之森底部了,用不了魔法,这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不过不必太担心,”江寒月撑着站起身,用另一只手将乔珍也拽起来,语气冷静,“现在反而离学院更近了,往南走,会回去的。”
缓缓的,江寒月眸光又变得温柔。
“有我在,不会叫你有事。”
明明他看过来时的目光是平静的,却叫乔珍觉得好像被刺了一下,默默侧开眼。
心想受伤的是你好吧。
然后又想起什么:“你知道为什么魔兽暴动吗?”
江寒月确实不清楚,微皱眉摇了摇头。
这次魔兽暴动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甚至连睨都被惊动了,实在古怪。
但这个问题现在再想也得不到答案,还是以后再说,乔珍没有深究,决定还是先离开这有些危险的地方。
天色更黑了,他们也需要休息。
看了看江寒月:“你能走吗,不用我扶吧?”
江寒月当然想要她扶着,衬着夜色,他看向乔珍的目光几乎贪婪的灼烧起来,恨不得将人包裹住,天底下只有他自己能看见才好。
可他身上太脏了,还沾着魅魔的血液,会给她带来风险。
现在他也要学着在她面前做个正常人,至少要叫她喜欢,不能惹人生气。
疯狗的耳朵耷拉下来,终究是摇了摇头:“不用。”
那就好。
乔珍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想着总不能叫伤员带路吧,她不太想欠他的。
就提起神女服裙摆,满自觉的走在前面。
“那走吧。”
还贴心的踩了踩伸出来的枝桠,不说走的多有气势,那也是很淡定的。
却叫落后一步看着她背影的江寒月愣了一下,连眸底那丝贪念都淡下去了。
然后右手成拳轻抵唇间咳了一声,微微启唇,声音清朗若润玉。
“小姐,那是北。”
连路也不认识,像只柔雀在这林间乱撞,离了人可怎么办,真是叫他……
正昂首挺胸走着,还漫不经心观察环境的乔珍闻言猛然一僵,眨了眨眼看向前方。
什么?这不是南吗!
艹,这四面都长一个样,也不能怪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吧。
烦死了,偏偏叫江寒月看到她出糗。
而后绷着脸,若无其事提起裙摆往反方向走,走到一半猛然回身,目光刺向江寒月,带着高傲与审视。
“你笑我?”
江寒月抿了下唇角,收敛表情。
“不敢不敢。”
银月般的眸中却仍带笑意,缓缓的那笑意又全变成柔软的温柔。
明明并没有过去太久,可对每一分每一秒于他来讲都是煎熬的江寒月来讲,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他赖乔珍以活,却太长时间连和她好好相处都没有过。
现如今为了再和她在一起,他真什么都愿意做。
半个小时后。
乔珍和江寒月,最后落脚在一个离他们坠落之处不远不近的山洞里。
保证不会被落下之处的一地血液尸体影响,又不会因为走太远的路消耗体力。
坐在山洞之后没一会儿,不巧又巧。
灾难过后忽然下起一场大雨。
那雨来的迅疾又猛,豆大的雨点打在翠绿枝叶上,像是要洗涤一切混乱痕迹,衬着晚色,本就清新的山林里愈发冷起来。
索性永夜之森虽然禁魔,空间戒指还能打开,两人还有不少能用的资源。
吃过晚饭烧起火,昏暗的山洞里亮起橘色暖光。
江寒月靠在洞边石壁上坐着,一条腿微曲,另一条腿随意伸着,长的有些无处安放。
受伤的左臂上过药,缠着雪白绷带,就是在永夜之森魔药的效力也大打折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乔珍坐在他对面,离得不远不近,用胳膊环住曲起的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经意间抬起头,隔着火光望见对面的江寒月,染了伤,他难得看起来有些病弱,像碎了一角的玻璃花,表面上的脆弱无比尽掩其下锋利。
可这种与平时不大一样的美感在雨和夜色里又太过好看,而且这疯子表面上说着愿意放手,实际上还是为她疯的连命也不要,是全为她才弄成这样的。
难免,叫乔珍多看了两眼,忘记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