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乔珍醒来,洗漱过后坐到卧室窗边桌椅上。
昨夜汹涌到有些可怕的风雨已然停歇,浅淡的晨光从窗外落进来,像兰斯利尔的眼眸,温柔又伤情。
怎么老是想到他。
乔珍轻轻摇了摇头,跃上淡金色光芒的发丝轻轻跳动。
但身在他的世界里,他觉醒了全部记忆,尤其昨天晚上还接受不了她忽视的那样发疯,乔珍怎么可能不去想有关他的事。
别说,他这个世界,尤其是觉醒全部记忆以后,是真的很乖,还跟总爱哭,看着怪可怜的。
但别以为这样她就会心软了!
所以昨天晚上兰斯利尔在她面前失声痛哭时,乔珍终究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沉默看着。
最后还是他自己缓过来,之后很恐怖的依旧把她放在首位,也不去管自己手上的伤,颊边还挂着泪珠,去给她准备干净的新房间。
雨夜的晚光落在他苍白的面上,淡金色睫毛轻颤,整个人看起来脆弱的摇摇欲坠。
可离让乔珍彻底放下重新接受他,又还有一段距离。
她是喜欢他,但目前为止还是更想抛弃这段糟糕的过往,去迎接新生活。
只是看兰斯利尔现在的状态,他恐怕是走不出来了。
而且他昨晚疯成那样,会那么轻易放手,让她离开吗?
乔珍秀气的眉不由轻轻蹙起。
这时。
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很轻,也很绅士,细听之下好像还稍带一丝局促。
乔珍回眸往门口看了一眼:“进。”
进来的自然是兰斯利尔。
他已经彻底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金发金瞳精致耀眼,日光落下来时他沐浴其中,比这清晨更好看。
看起来很镇定,再寻不到昨夜一丝疯状。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伤,还是昨晚受的打击太大,脸色很苍白,人也稍显虚弱。
眼圈蕴着丝微红,被他自己发疯刺穿的手臂上缠着圈圈纱布,竟衬得他有种破碎的美感。
别的不说,这人这副样貌,真的是天下无人可比。
此刻没有受伤的左手拿着托盘,上面装着热气腾腾的早饭。
进门抬眸望见乔珍,他目光明显一紧。
沉默着走进来到乔珍身前,将餐盘放到桌子上,才终于在沉寂的清冷晨光中开口。
“饿了吧,吃早饭了。”
他是站在旁边的,乔珍则坐在那里,望了眼热气腾腾的粥,没有动,微微抬头看向兰斯利尔。
在安静里对视片刻,她羽睫如蝶翼轻轻颤了一下,低声道。
“兰斯利尔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轻到甚至柔软的声音,入耳一刻却叫兰斯利尔眸光狠狠一颤,指尖微紧蜷缩成拳。
缓缓松开时,他又恢复了松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弯下腰帮乔珍盛粥。
“明天,明天就放你离开。”
盛好粥后他将玉色瓷碗递到乔珍面前:“先吃饭吧。”
乔珍没有拒绝,真安静低头尝了口粥。
不过还是有点好奇的。
“为什么是明天?”明明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走。
“因为,”兰斯利尔在乔珍对面坐下来,“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做。”
乔珍没问是什么事,他不说,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的她也没必要知道了。
却在这时候。
兰斯利尔忽然越过桌面递来一件东西,轻轻放在了乔珍眼前。
也因为这一举动,原本还能稳住情绪的人,这一刻忽然有些紧张。
清冷音色稍显紧绷。
“你以后,可能不愿意再见到我了,但,能收下这个么?”
乔珍停住动作,抬眸望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精致漂亮非常的吊坠,浅色编织绳牵着块指尖大小的心型饰品。
心型饰品是很温柔的粉色,也很饱满,看起来胖嘟嘟像颗小桃子一样,轻轻一晃,内里还闪耀鎏金,当真巧夺天工。
却叫乔珍不由皱起眉。
兰斯利尔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忙道。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担心你,想着往后我不在你身边,有什么能留下保护你。”
乔珍收回落在吊坠上的视线,语气淡淡。
“那我要是不要呢?”
这样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兰斯利尔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既然是送给你的,你不要它,那它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他做事就总是那么极端。
爱上的人闹得天翻地覆也要搞到手,送出去的东西别人不要,那他也不要了。
乔珍眼帘轻垂:“那也就是说,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收下它,我用来做什么都可以?”
说着,她微抬指尖,轻轻拿起了桌上的吊坠。
小小一颗心还挺沉,入手触感微微滚烫灼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
兰斯利尔见她拿起来了,还以为乔珍是要收下,原本死寂的眸光都亮起来,语速稍快的回答道。
“当然随你处置。”
却在他刚刚开心起来的下一秒。
乔珍猛然拉开旁边的窗户,伸手就将那枚耀眼漂亮的粉心吊坠扔到窗外去。
此刻他们是在二楼,城堡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玫瑰海,昨夜下了那样一场大雨,玫瑰海下一片泥泞。
那颗闪耀的粉心被无情扔出去,在风里孤独下坠,坠落到无边的花丛里,再看不到踪影。
或许它正跌入泥地中滚了一身赃污,或许被掩埋在玫瑰尖刺下。
总之被掩埋被践踏,被随意丢弃,再也看不见。
兰斯利尔开心的眸光还没来得及彻底升起,就猛坠一片冰凉里,身体一下子变得紧绷,急切往窗口看去。
待看到那吊坠就这么跌入泥水,又再寻不到踪影,整个人又猛松下来,愣愣的望着窗口外面。
乔珍见他这么紧张,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不是说了随我处置?”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
鉴于兰斯利尔之前种种前科,尤其昨夜还那样发疯捅他自己,甚至求着她恨他,乔珍怎么可能敢要他的东西。
万一那吊坠是什么定位呢?或者直接就是他的□□呢?
等回到现实,他借此将她抓住怎么办?
现实不是任务世界,被抓住可就真的再也无法逃脱了。
可兰斯利尔真的没想干什么,甚至也没打算再纠缠乔珍了。
只是怕他离开后不能再及时的保护她,所以送护身符给她,护她往后余生平安。
他说过很多次,他在学着爱她了,他学乖了。
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兰斯利尔望着无垠花海,望着看不见的吊坠,眸中缓缓蕴起水光。
昨晚。
送乔珍去另一间卧室后,兰斯利尔自己反而又折返回发生冲突的房间。
他胳膊上的伤还没有处理,鲜血淋漓,人无力的靠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地上。
无视比怨恨更狠,让品尝到乔珍曾经感受的他彻底崩溃。
可眼睛是干涩的,这会儿就连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兰斯利尔伸手随意抽掉胳膊上的刀扔在一边,当啷一声刀刃落地时喷出大量的鲜血也不在意。
而后他双手抱着头,在阴沉的夜色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窗外闪电猛然划过,照亮他崩溃身影时轰隆一声,世界不宁。
兰斯利尔却在这样的场景下,渐渐平静下来。
过了好半晌。
他终于抬起头,微光下眼眸猩红,可又好像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
然后他就以靠着门的姿势,抬起受伤的右手,指尖成爪猛戳向自己心口。
触到衣物外表时缓缓向外拉扯,随着这般动作,他胸腔剧烈起伏,好像有什么要冲破心口跳出来一般,红色血线冲破皮肤纠结缠绕。
兰斯利尔因此十分痛苦,额头上满是冷汗,简直青筋暴起。
但他没停,向外拉扯的姿势反而更狠了。
终于噗的一声,那东西透过胸腔被兰斯利尔扯到掌心。
那是一颗淡粉色的,看起来剔透漂亮的心脏。
是兰斯利尔的心。
如今,也是被乔珍随手扔在泥地里的吊坠。
生生扯出心脏想也知道会有多痛苦,即使对兰斯利尔而言那也是痛不欲生的事,那是在撕裂生命。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往后不能陪在她身边,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她做个护身符守护她。
神子的心有无上神力,余生她都会平安无事,幸福快乐。
不过终究还是存了点私心的,想把自己一颗真心留在她身边,日日陪着她。
却不想他小心翼翼捧上一颗心,随手就被她丢弃,扔到不知道哪里。
也因为她不知道那是他的心吧,幸亏不知道,不然她肯定觉得更恶心。
真是,明明想她开心的,最后还叫她觉得烦了。
那就这样吧。
这样也好,叫她离开的干干净净,了无牵挂。
兰斯利尔转过头来,不再看向窗外,看向乔珍时眸中的水光终究没有落下来。
他像今天清晨的阳光,温柔又伤情的牵起唇角,冲乔珍笑了一下。
却是道。
“没什么。”
语气平淡的好像那不是他的心,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你不要它就不该存在。”
它已经彻彻底底属于你。
你不想要它,它也再没有存在的意义。
兰斯利尔对那枚吊坠的态度终究还是让乔珍很在意。
就好像她那随手一扔,扔掉的并不是一枚吊坠,而是他的一颗心。
虽然之后兰斯利尔反应很平静,可越这样越叫乔珍觉得奇怪。
在兰斯利尔离开后趴到窗边,探着头向外看,想再寻寻那吊坠究竟有什么特别。
可花海广阔,终究是再看不见了。
连带着叫乔珍对兰斯利尔口中所谓最后一件事,也变得在意起来。
思索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并没有让她久等。
时间这种东西,有时候过起来很慢很慢,慢的让人着急,像听不懂的数学课。
有时候又非常快。
比如此刻。
一眨眼就来到兰斯利尔口中的明天。
也是他们将要离开的时刻。
这一次分别是彻彻底底永远的离开,是往后余生都不会再见。
离别总是难免叫人惆怅的。
真到这一刻,就连向来洒脱无情的乔珍,也稍有心绪起伏。
毕竟她是喜欢他的,毕竟她和兰斯利尔纠纠缠缠那么多世界,记忆又不能一键删除,哪能遗忘的干干净净呢。
也像兰斯利尔常说的,放手是一件很难的事。
这次分别,从此往后不会再有一个人那样疯狂的,不顾自己性命的去爱着她。
不会有一个人如他一般将她捧在手心照顾的事无巨细,也不会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幼稚的不分场合给小朋友发红包。
那个人会彻底消失于她生命里,再不出现。
而那,是她亲手将他推开,不许他再靠近的。
乔珍坐在二楼客厅椅上,穿着件漂亮的白色洋裙,落在膝上的指尖因为心中想法缓缓收紧。
这时候。
兰斯利尔从外面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小束玫瑰,艳丽的花枝颜色衬的他愈发耀眼好看。
越到离别前夕,他倒是越平静下来。
进门看到坐在那里的乔珍还在笑,冲她扬了扬手中玫瑰。
“怎么样?”
是因为刚才。
都临近要离开的时间了,兰斯利尔居然还在问乔珍屋子里看起来怎么样,缺不缺什么。
乔珍被他磨得不行,就说桌子上少了瓶花,看起来空空的。
兰斯利尔听了,真就跑出去摘花了。
向乔珍走来时顺手拿了个花瓶,站在她旁边的桌前,仔仔细细一朵一朵将玫瑰插好,摆放在那里,轻声询问乔珍的意见。
“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好多了?”
乔珍是真搞不懂他在干什么,坐在那抬头望着兰斯利尔没有说话。
兰斯利尔回眸望见她表情,笑意渐渐缓下来,变得温柔又深情。
他松开花瓶,走到乔珍身前半蹲下,像从前世界中很多次做过的那样,依赖的,轻轻的,将头枕在她膝上。
嗅着她的味道,兰斯利尔安心又眷恋的闭上了眼。
乔珍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就这么任由他枕着。
或许是真的要离开,而永生不见这个词又太悲凉,她难得变得柔软了些。
伸出手,轻轻拢着兰斯利尔淡金色漂亮长发,目光落在他精致的侧脸,描绘他眉眼。
兰斯利尔舒服的眯起了眼。
他们难得这般温情。
只是这温柔和谐的气氛在沉默的阳光里散发开来,明明暖暖的,又莫名叫人好悲伤。
乔珍就觉得心里怪不舒服的,心脏怦怦跳。
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要离开,而且离开之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
就在这时。
城堡外,或者说梦幻岛外面,忽然传来细微的风声。
并不是很清晰,要不是因为还在这个世界,因为身份设定尚有神力,乔珍根本都察觉不到。
其实原本她也并没有在意。
是伏在她膝上的兰斯利尔闻声忽然轻轻一颤,好像很紧绷,可接着又像放下什么一样放松下来,将她抱地稍稍紧了些。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乔珍本就不大安宁的心绪,因为兰斯利尔这举动愈发沉重了。
兰斯利尔了解她,又离她那样近,立马察觉到了。
他抬起头,单膝半跪在乔珍面前,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脸颊。
望过来时眸光是那样的温柔深情,又那样悲伤,内含万千不舍。
“虽然很不想,但还是该走了。”
“我的乔乔很潇洒,也很帅气,这样很好。”
“如果没有我,没有这场错误,你本来就应该过的很开心吧。”
“那就不要想起我,也不要再回头,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
“要幸福啊,乔乔。”兰斯利尔的眼眶微微红了些。
明明,听起来是很正常的很普通的离别话语,却在这一刻叫乔珍忽然心脏狂跳。
就好像这些话是什么预警一般。
兰斯利尔不对劲!
他说的那件最后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他已经去做了吗?
乔珍几乎脱口而出。
“你要干什么?”
话音落下的一刻。
外面的动静先给予她回答。
乔珍余光不小心看到窗外,也终于知道方才那隐隐约约的风声究竟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