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把郁溪头上的湿纱布拆下来, 又拎了个小袋子过来,从里面翻出棉球,轻轻把郁溪伤口处的雨蘸干, 最后一下没忍住加了点手劲:“看你伤口发炎了怎么办, 疼死你!”
郁溪说:“我不怕疼。”
她跟江依犟着, 不自觉微皱了下眉,江依以为她疼了,看她两眼, 犹豫了一下, 指尖还是在她额头伤口边轻揉了两揉,又不着痕迹飘走了。
又从小袋子翻出干净纱布给郁溪缠上:“明儿早上再去诊所吧。”
郁溪问:“你家怎么有这些东西?”
“因为我想抢镇上医生的饭碗, 行不行?”江依缠好了纱布抱着双臂站在一边, 把郁溪一颗头当她的作品来打量, 又觉得郁溪的问题很好笑:“因为有小孩儿经常受伤呗。”
郁溪的心软了点,直挺挺坐着的背就跟着软了点。
江依拿起放在一边地上的红伞:“走吧我送你回台球厅。”
郁溪又往床上瞟了眼,心想凭什么舒星可以留在这儿?
可现实情况就是,她没在祝镇见过舒星, 也不知江依从哪儿把人找来的, 反正这雷雨夜舒星在祝镇应该没地方可去。
走的只能是她。
从江依屋子出去时, 郁溪没忍住又往床上瞟了眼, 没想到舒星还看着她, 笑盈盈的,还冲她挥了挥手。
什么鬼, 郁溪在心里说。
郁溪和江依走到楼下, 发现这会儿雨小了点, 变得绵密而悠长。
江依撑开伞:“走吧。”
雨流没了如注的气势, 路上为数不多路灯的昏暗光晕, 就又露了出来,打在郁溪的红伞上,暖融融一片。
郁溪发现自己这边暖红的天,一直牢牢遮到肩膀,往江依那边瞟了眼,发现果然江依半边胳膊在外面露着,淋了雨肌肤白得发光。
她伸手去接江依手里的伞:“我来打。”
她指尖一蹭过,江依的手就躲开了:“小孩儿打什么伞,大人才有控制权。”
郁溪沉默捏过伞柄,把伞朝江依那边正了正。
江依笑了下,没说什么。
大雨激发出杂草的气味,石板下泥土的气味,混合着江依身上的气味,变成一个难以言传的夏夜宇宙,包裹着郁溪。
郁溪往江依那边蹭了蹭,胳膊紧贴着江依的胳膊。
刚在屋里时,江依找了条干毛净给她擦干身上,可她衣服湿着,又打死不愿穿江依的那些吊带裙,这会儿雨滴就顺着湿t恤,淌到她胳膊上,把江依胳膊也沾湿了。
江依问了句:“冷啊?”
郁溪:“嗯。”
她不冷,她皮肤滚烫。
可江依没再说什么,任由她这么贴着了。
一路走到台球厅,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直到了门口,江依撑伞站定:“进去吧,用热水把身上擦擦,别着凉。”
郁溪问:“你不进去坐坐?”
江依就笑了。
那时郁溪还不知自己正在演绎电视剧的一个经典桥段,叫——“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江依一笑郁溪心里就有点没谱,找了个先前想好的理由:“我怕打雷。”
江依笑得就更开了点。
“你怕打雷?”
郁溪豁出去了:“嗯。”让她依偎在江依怀里瑟瑟发抖她也能演。
江依笑着说:“那明儿我给你买个毛绒玩具兔子,下次打雷的时候安慰你,反正今晚这雨,是不会再打雷了的。”
郁溪站在原地不动,江依伸手在郁溪肩上轻轻一点,指腹烫着她的肩胛骨。
“去吧。”
郁溪不得不向台球厅里走去。
江依撑着伞飘远了。
郁溪本来想就这样睡了算了,想着江依又怕江依骂她,还是接了热水擦干身体,躺在床上她在想,为什么刚才她没问江依呢——
“舒星是你女朋友吗?”
“还是……只是睡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开口问,明明那因沉默而漫长尴尬的一路,有很多机会可以问。
大概像鸵鸟。
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对身边的威胁视而不见。
可笑又可怜。
第二天阳光洒进气窗的时候,郁溪起床,她习惯早点把台球厅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再拿着英语书到门口背会儿单词。
没想到一拉开卷闸门,就看到熟悉的一张脸。
江依站在门口,穿一条蓝底白点的吊带裙,像雨后初晴的天边一朵云,她像是正要敲门,却被郁溪猛一下抬起门吓了一跳。
她怔怔看着郁溪的脸。
可也就那么一瞬,她的脸又变得懒洋洋了:“早啊,我来押你去诊所。”
她像是不喜欢早起,慵懒的打个哈欠,一撩头发一如往常的风情。
如果忽略她身边的舒星的话,这本来是挺美的一幕。
舒星看上去倒是比江依精神很多,化着淡妆,笑盈盈跟郁溪打招呼:“早啊。”
郁溪瞥她一眼没说话。
江依把手里的豆浆油条递给郁溪:“边吃边走。”
又把另一份递给舒星:“你们俩小孩儿一起吃。”
郁溪问:“你不吃?”
江依懒洋洋笑着:“都说了姐姐没吃早饭的习惯,姐姐年纪大了新陈代谢慢,怕胖。”
舒星说;“其实我早上也没吃油条的习惯。”
江依问:“那你习惯吃什么?粥行么?明天给你买粥?”
舒星问:“这儿早上有粥卖吗?”
“你到底当祝镇什么地方?”江依笑了:“外星么?”
舒星说:“粥可以的,我本来以为这份油条你给你自己买的呢。”
江依说:“那要不油条给郁溪吧,她爱吃。”
舒星问郁溪:“你爱吃油条?”
郁溪点头。
油条在祝镇是一种奢侈的味道,比馒头好吃。
舒星就笑了:“那我也尝尝吧。”
江依带着她俩往诊所走,一个人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郁溪跟在她身后咬着油条,舒星跟在她身边。
一边小口小口咬着油条,一边瞟她。
郁溪心想你看我干什么,吃个油条还要示范么。
她被看得有点毛,把最后一大口油条一下塞进嘴里。
正好这时舒星问:“有女朋友么?”
江依往这边看了一眼,郁溪一阵猛咳差点没被油条呛死:“咳咳咳没有。”
舒星又笑着问:“那交过女朋友么?”
郁溪看着江依的背影:“也没有。”
舒星笑得更开心了点:“哦。”
三人走到诊所,医生给郁溪拆绷带检查伤口,江依和舒星站在郁溪两侧,跟左右两护法似的。
医生说:“伤口还行,没什么问题。”
医生一边换药,郁溪就一边拿眼睛瞟江依。
她总觉得江依看着一直看着她和舒星,笑盈盈的。
然后江依说:“小孩儿,趁你换药时我给你介绍一新活儿。”
她笑着点点舒星:“舒星和我一样,从北方过来的,不过人家和我不一样,是大学生呢,在美院上大二。”
舒星自己接过话头说:“暑假我们有写生任务,是山间不常见的植物,我知道依姐在祝镇,这儿山多植物也多,就来找依姐了。”
郁溪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舒星看了江依一眼。
江依说:“她是我一客户的表妹。”
舒星点点头:“嗯,对。”
“总之舒星要去山间写生,就需要一个向导。”江依笑着说:“小孩儿你不是正合适?”
郁溪说:“我不合适。”
江依:“为什么?”
郁溪:“我在台球厅有工作了。”
江依就笑了,她冲郁溪眨眨眼:“舒星家很有钱的,当她的小向导,可比在台球厅赚得多多了。”
她报出一个数字,医生给郁溪换药的手都抖了两抖,郁溪估计要不是他年老体弱,他都要脱口而出“我行我上”。
郁溪瞥着江依:“你怎么不去?”
江依像是很不习惯早起,这会儿都还没完全醒眠,懒洋洋打着哈欠:“姐姐年纪大了,只想在台球厅吹电扇打球,赚不了这爬高上低的辛苦钱。”
她劝郁溪:“你不是要攒学费么?刚好你还要在祝镇待两周,舒星也要在祝镇待两周,时间正合适。”
郁溪沉默一下:“好吧我去。”
江依报出的确实是一个让人没法拒绝的数字。
她确实需要攒钱。
舒星挺高兴的样子:“那从今天下午开始?”
郁溪:“行。”
她看江依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走到诊所外面去了。
郁溪换好药走出诊所的时候,看到江依一个人站在外面抽烟。
她走过去叫一声:“江依。”
江依好像想什么事想得挺专注的,肩膀微一抖,回过神才转脸冲郁溪慵懒的笑。
“舒星呢?”江依问。
“在里面让医生给她看中药。”郁溪答:“说有些药材没见过,也能当画画素材。”
“噢。”江依对着太阳,吐出一缕薄烟。
与秋天的“一场雨一场凉”相反,盛夏是“一场雨一场热”,昨天一场暴雨一下,今天阳光越发明晃晃,照着江依的桃花眼眯起来。
“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嗯?”
郁溪站在江依身边:“我下午陪舒星去山里写生了,不在台球厅了,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江依望着太阳,一双桃花眼眯得更厉害了点:“你说呢?”
然而,在郁溪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她又自己抢话道:“我高兴得很呢。”
阳光下一张绝美的脸,笑意盈盈的。
等从诊所出来,舒星就先回江依家了,说要收拾画画的东西。
舒星走以后,郁溪和江依两人慢慢往台球厅走,阳光烫着她们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