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沉默的拿t恤蘸着郁溪的伤口。
那样长久的沉默, 让郁溪觉得雨的声音太大,而她的声音太低,江依或许根本没听清她的问题。
正当她准备再一次开口, 江依忽然说:“舒星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郁溪答:“就说追你的人挺多的, 你没对任何人动心过。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江依轻飘飘的笑了:“她说那句诗的意思是,我见过的客户太多了,见过的花样也太多了。等你大了就知道, 人见得太多心就糙了, 哪儿还能动什么心。”
“那你从来没动过心?”郁溪低头让江依蘸着她伤口:“也从没很喜欢什么人?”
“好了。”江依点点郁溪的额头让她抬头:“暂时先这样,明早再带你去趟诊所, 你这伤可真是多灾多难。”
她从口袋里摸出烟, 烟盒和打火机上也都沾了雨, 她抖了抖,摸出一根中间没受潮的烟点了,她们这块儿没路灯,就只剩江依唇边的烟头明明灭灭。
她含着烟的样子有些轻佻, 笑看着郁溪:“小孩儿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郁溪咕哝了一句:“我对舒星一个问题也没有。”
江依没听清:“嗯?”
郁溪注意到江依脸上笑容虽然轻佻, 可抱着双臂的身子却微微发抖, 她有点疑惑:“你冷?”
“冷啊……”江依抽着烟笑着:“这雨一下夜里温度就下来了, 我又不比你小孩儿身上三把火。”
郁溪也不知江依是真的觉得冷, 还是因为她那个问题想起了什么往事。
她只知道,江依现在需要温暖。
她看着江依, 江依看着雨幕。
然后她就绕到江依身后, 抱住了江依。
“喂……”江依明显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挣了一下。
“别动, 你不是冷么?”郁溪说:“你就当我是件外套。”
外套是什么呢。
拥抱着人, 却不被人拥抱。
可那一刻郁溪怀着少年人的一腔孤勇,觉得他妈的心甘情愿。
大雨,无灯,那本是顶顶安静的一幕,在郁溪少年般的心里,却有金戈铁马的豪迈。
江依感受郁溪从背后抱着她。
她今天这条裙子挺露的,就一条带子系在后颈,整一个大露背,两边肩膀和胳膊也露出来。郁溪t恤还在她手里,没来得及重新穿上,少女身上就一件小背心。
所以这时郁溪的胸前,郁溪的手臂,郁溪平坦紧致的小腹,全都紧紧贴着她。
肌肤蹭着肌肤,雨气氤氲,连纹理都相融。
很容易带来两人融为一体的错觉。
这个拥抱又暖又紧,江依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她有点贪恋这样的温暖,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正当她想开句什么玩笑让郁溪松手的时候,郁溪忽然再次开口:“江依,其实你以前很喜欢过什么人也好,没喜欢过什么人也好,我不在意。”
“因为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我。”
江依闭了一瞬眼,睁眼茫然看着眼前的雨幕:“小孩儿……”
“你觉得我现在还是小孩儿也行。”郁溪居然笑了声:“可小孩儿总有长大的一天。”
本来她从背后拥着江依,下巴轻轻搁在江依肩膀上,这会儿江依却觉得肩膀一轻。
一个滚烫的亲吻,落在她的后颈,落在脊椎两骨之间的柔软缝隙里,暧昧温存,让人浑身毛孔舒张。
然后在江依还没来得及阻止时,就飞快的滑走了。
郁溪察觉到江依没抖了,轻轻放开江依,笑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t恤还我让我穿上?”
“姐姐,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趁机耍流氓呢?”
江依回出租屋的时候,舒星正趴在窗边张望。
一看江依浑身湿透的样子吓了一跳:“依姐,没事吧?”她说:“本来想拿伞去接你的,又不知你走到哪儿了,担心了好久。”
江依笑着说:“我没事啊,淋点雨而已。”
舒星看着江依,眉目舒展,的确不像因为淋了雨而心情不好的样子。
可是她觉得:“依姐,祝镇条件确实不好,气候也不好,你体验得差不多了就提前跟我一起回邶城吧,不然叶总知道你这么吃苦,多担心你。”
“她担心我?”江依笑着喃喃重复一遍。
“她当然担心你啦,谁不知道叶总最担心你。”舒星说:“她今晚好像给你打电话了,你藏枕头下面的手机震了,我没看也没接。”
舒星教养好也很懂尊重隐私,这会儿提醒江依:“你看看是不是叶总,给她回个电话吧。”
“是她。”江依无比简洁的说:“不回。”
她拿过浴巾和睡衣:“淋了雨我先去洗澡了。”
舒星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点奇怪。
第二天一早,江依来台球厅的时候,郁溪已经在台球厅边等着了。
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区别,舒星笑着跟郁溪打招呼:“早啊。”
也许只有江依能看出来。
郁溪的马尾比平时梳的整齐一点,旧旧的白t恤拉得比平时整齐一点,起了球的鞋带挽成两个好看的结。
江依移开了眼神。
今天的豆浆油条是舒星买的,自己留了一份,又递给郁溪一份。
郁溪:“谢谢,我给你钱。”
舒星:“我想请你行不行?”
“也行。”郁溪:“那下次我请你。”
舒星笑着:“好啊,下次一起去油条摊坐着吃。”
郁溪没答话,默默咬着手里的油条。
总觉得油条没以前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豆浆没以前甜是怎么回事?
郁溪瞥江依一眼,江依懒得吃早午饭,手里空荡荡的,不一会儿,指间又夹了根烟。
郁溪咬着油条嘀咕一句:“一大早抽烟?”
“小孩儿别管。”江依挥着手笑:“这是大人的自由。”
走到诊所,医生一看又是她们:“又怎么了?”
郁溪坐下来让医生检查伤口,医生说:“还好你皮实,没什么事,周末可以来拆线了。”
舒星坐在一边趴椅背上看着:“医生,会不会留疤啊?”
“疤肯定会留的。”医生说:“不过还好,没缝几针,时间长了会越来越淡的,头发再一遮,看不出什么。”
“那就好。”舒星说:“不然郁溪长这么好看太可惜了。”
诊室里就两把椅子,郁溪坐了一把,舒星坐了一把,江依斜倚在医生的办公桌边,双手放背后撑着桌面,慵懒出一派风情,笑着说了句:“你们俩小孩儿都好看。”
“是吗?”舒星很高兴的样子。
夸她好看的人不少,可这话从第一好看的江依嘴里说出来,总是格外有说服力。
“真的是的。”江依真挚的点了一下头。
她真是这么想的,俩小孩儿坐在一起,同样青春无敌的一张脸,朝气的,光洁的,蓬勃的。
“好看得像一幅画。”那么相衬。
江依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诊室里不能抽,她就没点,夹在指间过干瘾。
指间淡淡的烟草味是一种沉郁了岁月的味道,江依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她的脸也许仍然饱满紧致,可她的心已经老了。老到她在这头,俩小孩儿在那头,中间隔着道无形的鸿沟。
那些简单的干净的喜欢的心情,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郁溪一边由医生处理伤口,一边瞟着江依。
镇上的人总说江依很轻佻,天生狐狸精。
可郁溪觉得江依脸上总是露出这样的神情,飘飘渺渺的很悠远。
“依姐。”舒星喊了一声,江依脸上的神情就再度妩媚而轻佻了。
江依笑着问:“什么?”
舒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你帮我和郁溪拍张照呗。”
也许是江依刚才夸她俩坐一起像幅画,引起了她的兴致。
医生给郁溪额头上着药,瞥了眼手机:“嚯,现在手机都做这么漂亮了。”
手机在祝镇不是必须品,因为祝镇太小人也太闲了,家长里短的走两步招呼一声就行。加上祝镇不通4g网,智能手机在这更是没用,还死贵。
江依走过来笑盈盈接过手机:“好啊。”
她又走回原处,斜倚在桌边:“郁溪,看镜头。”
郁溪抬眼。
她没看手机镜头,而看着拿手机的江依。
她以前对智能手机没兴趣,现在却很想要,以后工作有钱了可以买一部。
比如,跟江依合照什么的。
江依抓拍技术挺好的,伴着舒星对镜头露出一个明朗笑容,江依手里按下“咔嚓”一声。
没等舒星笑僵,拍下最自然的一幕。
她走过来,把手机递还给舒星:“看看怎么样?”
舒星笑着接过:“依姐你拍照还有什么问题?”
她一看就笑了,问郁溪:“你要看吗?”她主动把手机递了过去。
郁溪低头,看到手机屏幕上年轻的两张脸。
原来现在手机拍照这么厉害啊,一点不失真,色彩也饱满,好像真就把某一具象的时刻,永恒定格在时间的长河中。
舒星问:“你怎么不笑呢?”
郁溪答:“不爱笑。”
说着她往窗边瞟去。
在舒星兴致高昂拉着她看照片的时候,江依笑着看了她们一会儿,就抱着双臂走到窗边,好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郁溪只能看到江依小小半张侧脸,她在想——
如果是跟江依合照的话,她会笑么?
下午上山写生的时候,郁溪发现舒星一直盯着她看。
一般郁溪是注意不到这些的,她刷起题来很专注,可舒星的眼神就是炽烈到,连郁溪都不得不抬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郁溪问。
“被你发现了?”舒星笑着问:“我看得有这么明显?”
郁溪点头。
舒星说:“那你过来吧。”
郁溪:“到底怎么了?”
舒星说:“给你看个东西。”
郁溪放下奥数题走过去,随着舒星笑盈盈一努嘴,目光落在舒星的画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