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郁溪醒得很早,当了这么多年学生,生物钟早已养成了。
她想了想, 还是按时起床, 把台球厅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虽然老板已经跑路了, 台球厅不会再开了,而且祝镇愿意做这生意的人不多,估计不会有人接手。
也许再过段时间, 这台球厅就会像郁溪高中时做作业的那废弃仓库, 蒙满尘埃了。
郁溪打扫完,搬了把椅子坐在台球厅门口读英语, 她知道自己口语不好, 祝镇也没好的英语老师可以教她。
可她坐了半天, 英语书也没翻一页。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直到一阵脚步声靠近,郁溪有点茫然的抬头。
来的是周齐,看到郁溪这样的神情怔了怔:“怎么了?”
郁溪摇头:“没什么。”
心里的失望是因为,她刚才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来的不是江依。那点茫然则是因为, 难道她现在还在等江依?
开什么玩笑。
周齐笑笑, 晃晃手里捏的两张纸:“那我们来估分么?”
郁溪:“行。”
两人都是学霸, 其实对高考卷子答成什么样挺有谱的, 对着周齐带来的标准答案, 很快分就估出来了。
郁溪的脸色一如往常清冷。
周齐也看不出她考的是好还是不好,小心问了句:“怎么样?”
郁溪:“一般。”
周齐想, 难怪脸上没什么笑意。
但他太想知道郁溪会去哪所大学了, 所以还是狠心在郁溪伤口上撒了把盐:“一般是……多少?”
郁溪面无表情:“650左右。”
周齐:“……”
这基本上是逼近全省状元的分数了好吗!面对这么个大学霸自己担心她个鬼啊!
郁溪又问了周齐一句:“你怎么样?”
不管郁溪是不是出于礼貌, 周齐还是挺开心的:“我应该600出头。“
郁溪点头, 也算正常发挥。
“我想去邶师。”周齐瞟了郁溪一眼:“你呢?还是邶航?”
郁溪:“嗯。”
那至少, 两人都还在一个城市。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郁溪忽然问:“你上大学后要找女朋友的吧?”
周齐懵了:“啊?”
郁溪:“你说,到底什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周齐看着郁溪。
他也不傻,到这会儿也明白郁溪问这问题不是因为他,他笑了笑:“就是未来的计划里,每一天都有她吧。”
他脸微微红,可勇敢看着郁溪的眼睛。
这已是一个内向少年人所能做出最炽烈的表白,如果对方有意,其实足够明显。
但郁溪只是“哦”了一声,眼眸垂下去。
周齐无声的笑笑。
他不知道郁溪在想什么,但显然,与他无关。
郁溪在想的是,她认同周齐这个答案。
喜欢一个人,就是未来的计划里,每一天都有她。
可昨晚她说不上学了,江依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江依干嘛那么生气?
也许她真只是江依眼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孩儿,刚开始新鲜,缠多了也就烦了。
那周齐走了以后,她还一直坐在台球厅门口干什么。
晒得跟傻子似的。
直到午后,又一阵脚步向她靠近。
她静静抬头,已经知道来的是舒星。
“你在读英语啊?”舒星如往常一般笑着:“我们上山去吧?”
郁溪飞快往舒星身后看了一眼。
因为昨夜突然的一场暴雨,今天更热了,树上的知了吱吱呀呀叫得好大声,石板路上好像能看到隐形的热浪,一波波向人涌来。
所以,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当然,也就没有郁溪期待的那个身影。
郁溪站起来合上英语书:“走吧。”
她带舒星上山。
走了一周多的山路,舒星比之前熟练了不少。路上舒星指一株植物给她看的时候,她想问:“江依今天在干嘛?”
舒星指一只蝴蝶给她看的时候,她想问:“江依今天在干嘛?”
舒星指溪水里飘零的一片花瓣给她看的时候,她想问:“江依今天在干嘛?”
可她闷闷咬着下唇。
在心里骂自己:不准问,没出息。
在山上的时光和每天一样,舒星画画,她刷奥数题。
直到舒星画累了,浅浅伸个懒腰:“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画?”
郁溪张嘴,其实她想说的是“我不喜欢画”,嘴里却涌出一句:“江依今天在干嘛?”
好像这句话早已从心里涌到嗓子眼,一直卡在那,一张嘴就迫不及待流出来。
舒星快速低下头去:“她没干嘛。”
郁溪:“哦。”
正当她觉得对话进行不下去的时候,舒星抬起头来看她:“依姐走了。”
郁溪愣住。
一只蜻蜓飞过来,落在她乱了一缕的头发上。
其实郁溪一开始没明白舒星是什么意思。
“走哪儿去了?”她问。
她以为江依是临时离开祝镇去什么地方了,比如去市里还上次那人的钱,或者买什么东西。
舒星说:“不知道去哪儿了,就是走了。”
郁溪眨眨眼。
舒星说:“她离开祝镇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郁溪消化了一下这个事实。
“她去其他镇找工作了?”郁溪问。
“也许吧。”舒星握着手里的画笔,一下一下敲在手指上,有点烦躁的样子:“你不会要等她吧?”
郁溪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回来了?”
舒星一下把画笔扔到笔筒里:“祝镇台球厅都没了,她回来干嘛?”
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其实她平时很少不笑,这会儿看上去就很纠结。
她又问郁溪:“你不会要等她吧?”
郁溪说:“我不等她。”
舒星松了口气。
郁溪说:“我去找她。”
舒星马上盯着她:“你是不是疯了?”
郁溪低头笑了下。
这话江依也曾用来说过她。怎么一个两个都说她疯了?
难道全世界都能看出她是一个疯女人的女儿?
不过,疯就疯吧。
她抬起头来很平静的对舒星说:“我会找到她的。”
舒星:“你去哪儿找?”
“附近镇里。”郁溪说:“附近有台球厅、又没4g网的镇。江依说过,她不喜欢网络。”
这算一个挺明确的指向。
可舒星很肯定的说:“你找不到她的。”
郁溪:“为什么?”
舒星又把画笔拿起来在手指上敲着,很烦躁的样子:“人海茫茫,你想找个人跟大海捞针似的,哪儿那么容易找到?”
“找不到的话……”郁溪很平静的笑了下:“就一直找下去呗。”
聊完这一段,傍晚也到了。
两人沉默的下山。
郁溪帮舒星背着画板,走到江依出租屋的门口。
她问舒星:“我能进去看看么?”
舒星点点头。
郁溪跟着舒星走进去。
屋里跟江依在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一张窄窄小小的折叠床,一个旧纸箱堆在一边,还有江依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全都凌乱的堆着。
郁溪问:“这些裙子她都不带走吗?”
舒星说:“可能她想重新开始吧。”
这事儿说来也不奇怪,郁溪现在有点了解球妹了,每一条看起来挺暴露的裙子,其实都是她们的“战衣”,质量很差也很便宜,就是穿个时髦样子,一季一换也正常。
郁溪又问:“她没给我留什么话吗?”
舒星:“没有。”
郁溪在屋里乱转,她就跟在郁溪身后,双手背在郁溪看不到的地方,指甲掐进掌心里。
“她也没告诉你她去哪儿?”郁溪觉得这是最说不通的一点:“你们不是很熟么?”
舒星说:“也没那么熟,依姐这个人,其实跟谁都没那么熟。”
郁溪:“哦。”又说:“没事。”
在她接受江依走了的事实后,她觉得这也没什么。
人找不到了,她就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这是她身上的狠劲儿,也是她的倔劲儿。
她说:“我先走了。”
“等下。”舒星叫住她:“我还有个事跟你说。”
郁溪转头看着她。
舒星:“我也要走了,多留一天是跟你道个别。”
郁溪想起来:“江依不是说你要待两周?”
舒星:“画稿攒得差不多了,另外我回邶城有点事,就提前了。”
其实她回邶城没什么事,是她表哥昨晚给她打电话,让她马上跟着叶行舟回邶城,不要留在祝镇多生事端,是她跟表哥好说歹说,才争取到多留一天再走。
她的确想好好跟郁溪道个别,于是问:“今晚一起吃个饭么?”
郁溪:“可以。”
“我请你。”她问舒星:“你要是不太饿的话,咱们晚点吃行么?”
“我不算饿。”舒星问:“不过你请我吃什么?”
“江依最喜欢的那家炒粉,是个夜宵摊子,所以得等等。”郁溪说完转身。
舒星问:“你去哪?”
“去找个人,晚点再来接你。”她匆匆走了。
郁溪走了以后,舒星缓缓坐到床边。
她把手缓缓伸到枕头下,那个以前江依藏手机的地方。
手机已经被江依带走了,是整间屋子里江依唯一带走的东西。
本来这屋子里其他东西,也跟真正的江依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本来藏手机的地方,现在藏着一封信。
说是信其实有点过,准确的说是薄薄一张纸。
昨晚江依离开前,匆匆写了偷偷塞给舒星的,让她一定帮忙转交给郁溪。
上面字迹草草,总共只有三行: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别找我,好好去上你的学。”
舒星当时说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