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阿姨摸着朵朵的头笑:“秋月梨哪有不甜的?那么老贵的,几十块一颗呢。”
郁溪盯着那梨块,羊脂玉一样透着莹润的白。
正当这时,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郁溪以为是江依,沉默的和朵朵并肩坐着,背向门口,没有转头。
可很快她就发现回来的不是江依。
江依的脚步声她已经听熟了,在祝镇是轻快的,在邶城是沉郁的,可无论如何,都带着江依自己的习惯,脚跟着地后,脚尖轻轻一点。
来人脚步沉沉,是郁溪没听过的节奏,脚步之间,夹着什么金属点地的节奏。
在郁溪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朵朵已经欢快的跑了过去:“小姨!”
郁溪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个带点阴郁的声音传来:“朵朵,今天背没疼么?”
朵朵说:“没有,我在上数学课,郁老师在带我做题,我乖不乖?”
叶行舟说:“很乖。”
郁溪觉得叶行舟这人很奇怪,连夸赞孩子时声音里也带着沉,好像那阴郁已经刻进她骨子里似的。
叶行舟似乎在她背后站定,招呼了一声:“郁老师。”
郁溪默默站起来。
她曾以为自己想永远当只鸵鸟,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不是,她挺想回头看一看叶行舟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记得在考入航天工程专业的时候,她出国以前,学校组织所有人进行过一个心理测试,测试是进攻型人格还是回避型人格。
郁溪测出来是典型的进攻型人格。那一瞬间她脑子里想起一个中年女人的脸,从郁溪记事开始,那人总是癫狂而热烈,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
小小的郁溪制不住她。年迈的外婆也制不住她。她真就像团火一样,把自己给烧没了。
郁溪觉得她的进攻型人格就遗传自那个人,她的妈妈。
这时她的进攻型人格促使她转头,拳头蜷紧贴着粗糙的牛仔裤边缝微颤,面上却一脸平静。
她开口叫了声:“叶总。”声音干涩。
叶行舟好像没察觉什么异样,淡淡点了下头。
其实郁溪心里很惊讶。
叶行舟固然如想象中一般阴沉,还和上次郁溪远远瞥见她时一样,穿一身长袖长裤的黑纱衣,只不过外面罩一件沉重的黑色大衣,显得整个人更像一只墨黑的鸦。
郁溪惊讶的点在于,这张脸实在太年轻了。
比郁溪想象得年轻的多,比江依还年轻,至多不过二十六七岁。
一手掌控嘉宁律所集团的女人,人们口中的狠戾商人和冷血律师,竟然这么年轻?
叶行舟面如白瓷没有血色,眉边一道浅浅的疤。
郁溪不觉得她是那种喜欢寒暄的人,她却主动问了郁溪一句:“在邶城还习惯么?”
郁溪说:“还好。”
叶行舟点了一下头:“那你和朵朵继续上课吧。”
朵朵问:“小姨你现在不走吧?”
叶行舟说:“不走,我等冉阿姨。”
朵朵牵着郁溪回书房,叶行舟拄着拐杖到客厅坐下。
江依这房子很大,客厅和书房之间隔着长长的走廊,还有厚厚的墙,可郁溪和朵朵坐在书桌前,总觉得叶行舟那双墨黑的眸子盯着她,如芒在背。
书房门掩着,郁溪听到叶行舟在客厅问章阿姨:“冉歌说今天什么时候回来了么?”
章阿姨应道:“没有,要不您给她打个电话?”
“不用。”叶行舟说:“我等她。”
郁溪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给朵朵讲题的能力来自一种机械的本能,她一直凝神听着大门处,直到大门又一次“吱呀”一声。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踏上拖鞋的声音。
那略显倦意的脚步声,是江依回来了。
江依这房子格局是这样,进门右手边一间书房,小小天地自成一派,再往里走才是客厅厨房餐厅等陈设。
郁溪每次就闷头和朵朵钻进书房,再往里她也没去过。
江依回家后的习惯是先到书房看朵朵,她轻敲了两下推门进来,看了会儿郁溪和朵朵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轻轻走过来。
纤长手指,摸上朵朵的头。
朵朵很开心:“冉阿姨你回来了!”
江依笑着,她没看郁溪,可郁溪觉得她眼尾往自己这边飞了一下。
那是很快的一眼,又收回去了。
郁溪一阵气闷,端起装梨的碟子怼到江依面前:“吃梨么?”
江依垂眸看着那梨块,对郁溪突然的示好有点错愕。
这段时间她真的很忙,见郁溪的次数不多。郁溪每次见她都面色冷冷,脸绷着,像愤怒的小兽。
江依嘴里被郁溪咬破的伤口已经消退了,可郁溪的愤怒没有消退。
江依伸手拿起一根果叉,叉起小小一块:“哪儿来的梨?你买的?”
她发现郁溪盯着她,眼尾泛着点莫名的红。
是愤怒也是哀伤,让她不明原因,却想伸手摸摸郁溪的头。
这时一个阴沉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我买的。”
江依手一抖,原本没叉紧的一块梨就骨碌碌掉在碟子里,又滚到地上。
江依回头,平静的冲叶行舟问:“什么时候来的?”
可她撑在书桌上的手在微颤,映在银色鳞片的晚礼服腰际,像尾不安跃动的鱼。
“来了一会儿了。”叶行舟转向郁溪:“郁老师课上的差不多了吧?一起到客厅坐坐喝杯茶吧。”
郁溪飞快的瞟了江依一眼。
江依低着头,未置可否。
郁溪站起来,和江依一起跟着叶行舟往客厅走去。
三人在铺着厚绒地毯的走廊里拉开暧昧的距离,拉成长长一条。
这是郁溪第一次到江依家客厅。
现代简约的装修,但细节透着奢丽,真皮沙发在璀璨吊灯下闪着光泽,茶几边蹲着只金属豹子,郁溪恍然想起孟辰辰好像给她看过这豹子,当新闻给她看的。
好像是某奢侈品牌的全球限量款,当时孟辰辰嚎叫着说搞一辈子科研也买不起。
江依好像有点累,跌坐在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她今天穿一件银色鳞片礼服,郁溪发现江依很喜欢穿这种鱼尾款的礼服,这种礼服确实也很适合她,衬得她高贵典雅,像条出水的人鱼。
她撑着一边额角坐在那里,眼皮微阖,似在养神。
郁溪站在那里,听到叶行舟招呼她:“郁老师,坐。”
郁溪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这房子的主人是叶行舟,不是江依。
想起盛传的关于叶行舟包养江依那则传闻,郁溪眼眸垂下去,嘴唇抿出一条掘强的缝。
她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看着江依和叶行舟。
江依一身晚礼服打扮,耳线影影绰绰,与这客厅奢丽的环境融为一体。那个在祝镇穿几十块钱一条裙子的女人,坐在逼仄生霉的出租屋里抽一根烟,跟眼前的矜贵女人相较,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令郁溪奇怪的是,叶行舟和江依分坐沙发两端,丝毫不见亲昵的样子。叶行舟问:“郁老师能喝茶么?”
郁溪说:“可以。”
她喝咖啡会心悸,但喝茶不会,大概还是传统的中国胃。只是这么晚喝茶,今晚大概会整夜睡不着了。
她看了眼叶行舟,双眼灼灼闪亮,叶行舟年纪比她大,却丝毫没有失眠的困扰,她看着叶行舟冷如机器那张脸,毫不怀疑叶行舟是那种通宵工作的人。
郁溪不想在叶行舟面前示弱,喝茶就喝茶。
章阿姨很快泡了壶茶来,笑道:“上好的正山小种呢,叶总买来的。”
小小一盏紫砂茶杯,捏在手里有些沉。
祝镇人也喝茶,不过不是这种喝法。几块钱一斤的茶称来,泡在一个塑料发黄的旋盖杯里,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分享装的冰绿茶瓶子,包装纸上写着康帅傅。
叶行舟一直看着郁溪:“好喝么?”
郁溪:“我喝不懂。”
叶行舟点头:“比不懂装懂好。”
茶叶余味荡在舌尖,一阵阵发涩。
朵朵因为今天在医院治疗耽误了一个小时,上完课已经不早了,这会儿被章阿姨带去洗澡睡觉了,她虽然想跟叶行舟和江依再玩一会儿,叶行舟却不同意。
朵朵也没敢再闹,跟着章阿姨走了。
这会儿整个屋里一片安静,坐在沙发上各怀心思的三个人,一人喝着一盏茶。
郁溪在心里想:这是什么诡异局面?
叶行舟忽然开口:“冉歌。”她看着墙上的一幅画:“我送的这幅画,你还没想好挂哪儿?”
郁溪一进来就看到那幅画了,色调强烈而锋利,刺着人的眼,激起人心里躁动不安的东西,郁溪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挪开眼神,但心里已经猜到,那是孟辰辰提过的,叶行舟在拍卖会上给江依拍来的釉迩的画。
传言都是真的。
江依恹恹的微垂眼皮:“你挂的那儿就挺好。”
叶行舟转向郁溪:“郁老师知道这是谁的画么?”
郁溪:“釉迩。”
叶行舟:“郁老师品味很好啊。”
郁溪:“只是不久前刚好看过她的画。”
叶行舟:“釉迩是冉歌最喜欢的画家,可惜现在能买到的作品不多了。”她看着郁溪,似乎竟笑了一下:“这幅是我一年多前拍的,还有一幅年头更久,挂在卧室,你想看看么?”
听到卧室,郁溪心里涌起一阵本能的反感。
她看着江依拖在地上的羊绒拖鞋,蹭着银色礼服的下摆。“不想。”她咬着牙说。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正面相遇好刺激!
咱就是说,这种以为是玻璃渣结果一扒拉有颗糖,以为是糖结果咬一口又有玻璃渣的感觉,它真的不带劲么?=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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