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溪黏糊着不愿出门, 但贺其楠那边还是得去看。
打电话是不接的,江依便想,烤些饼干给她送过去。
郁溪心想:烤饼干好啊。
帮着打蛋, 故意把蛋壳掉在蛋液里, 江依微蹙眉看着她笑, 她故作镇定,点一下自己唇:“你咬我一口,咬疼了, 我就长记性了。”
江依也不跟她客气, 冲了下手,过来摁住她后颈, 围裙下的两团温软贴过来。
郁溪腿还软着, 被她靠得倒退两步, 伸手撑住流理台。
江依咬人不像话,不疼,猫似的,啮齿一点点啃, 让人心痒痒。
她欲搂住那纤腰, 却被推开, 江依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反而问她:“你还想不想出门了?”
她就是不想出门啊。
靠着流理台看江依忙, 一手抱在胸前,一手反复摩挲着被吻到润泽的唇:“江依——”
江依没抬头的“嗯”一声, 围裙绑带勒着纤腰, 再往下是浑圆饱满的曲线, 双腿线条修长。
郁溪:“你还记得过年时我去剧组探班, 你喝醉了……”
她学着江依拖长语调, 声音低下去,没说完的话就透着暧昧。
引来江依剜她一眼:“不记得。”
偏偏越这样,郁溪越觉得,那些醉酒模糊的片段是在江依脑子里刻了某些痕迹的。
比如,蹲在灌木丛边,一脸天真懵懂叫她“主人”的样子。
她一想到就心就更痒,江依却丝毫无心跟她继续这一话题,忙了一通,拎着烤好的饼干揪她出门。
按贺章给的地址过去,按门铃,没人来应。
郁溪:“是不在还是饿晕了?”
贺其楠独居,养一只布偶猫,父母亲戚偶来探视,她不开门不接电话,一点联系上她的办法都没有。
郁溪略微担心,蹙眉准备再打,一阵笑语传来。
贺其楠捧着个煎饼果子满面春风,丝毫不像减肥减到气若游丝的样子。
看到郁溪一愣:“你怎么在这?”
郁溪看到贺其楠身边人也是一愣:“你怎么在这?”
竟是孟辰辰。
“哦……”孟辰辰眼眸微转:“我们俩家的猫都拉肚子了,一起去宠物医院来着。”
“坏了!”贺其楠惊呼一声:“猫没拿!”
孟辰辰赶紧道:“依姐和郁溪找你肯定有事,你带她们进去吧,我去拿猫。”
转身就跑。
贺其楠开门时,郁溪问:“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啊。”贺其楠含糊道:“都养猫嘛。”
进屋以后郁溪坐得笔挺,例行公事盘问:“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贺其楠嘟哝:“谁休假还接领导电话啊?”
“你妈不是说你不吃东西么?我看你吃得挺开心。”
“刚开始是想减肥来着,可谁约……着去宠物医院的时候能忍住不吃东西啊。”
江依嗤一声轻笑。
放下饼干,拉着郁溪:“我们走吧,一会儿辰辰带猫回来,她们还得商量猫的事呢。”
休假结束,郁溪回航天院的时候,一向清静的院门口围着一堆人。
走过去,一阵久违的嚎哭声让她愣在原处,几乎忘了该第一时间避开。
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过来揪住她衣领:“你好狠的心呐!”
郁溪被她捶得退了两步,看着一向懦怯的舅舅像往常一样瑟缩在后,那副样子却让郁溪更火大,冷眼睨着。
对舅舅而言,软弱成了他心底贪婪的遮羞布,若不是他一次次默许,舅妈能嚣张到这份上?
尖声嚎哭是她的利器,引来众人围观是她渴盼的结果:“我们一家供你吃喝,供你上学,不要你报答,你却让电影把我们写成这样的坏人?让全镇人指着我们脊梁骨骂?”
郁溪:“你们供我?那本来就是我妈和外婆留给我的钱,不知被你们吞了多少,现在反而变成你们供我?”
她以为自己现在心绪平和了不少,却止不住发起抖来。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欺负我们没文化,嘴笨不会说话,你当然想怎么说怎么说。”
他们从祝镇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灰败衣物在邶城阳光下蒙着灰,因激动而泛红的脸显出久经风霜的沧桑。
而郁溪穿着浅米色风衣,挺阔轮廓托赖于精良剪裁,宽肩窄腰挺拔站在那儿,一张脸冷而傲,两方强弱对比好像一目了然。
旁边有人拍照,郁溪一个眼神射过去,那人吓得手一抖。
想起来了,在祝镇被叫“张婶子”的那人,最常和她舅妈搅合在一起,家长里短的长舌道人是非。
郁溪眯眼,望了眼太阳折射出的一圈光晕。
按她本来性子,该是大跨步过去把手机夺过来砸了了事,可这儿街道都有摄像头,也不知舅妈是不是只找了张婶子这一个“帮手”。
她这样冲动莽撞,留下图像证据,怎么看都是她不占理,把自己陷入更难堪境地。
贺章得人报信,匆匆赶来:“别在这杵着,进里面谈。”
航天院有接待处,不用进主体大楼。
郁溪冷脸坐在他俩面前,有人送茶进来,被郁溪眼神示意退出去。
不想久对着这两张脸,直接问:“来找我闹,想要什么?”
“我们哪里想要什么,不过是你舅舅病了,需要钱治病,我们一辈子老实巴交哪里能挣到钱,这才来找你帮忙。”
郁溪挑唇冷笑,这才发现以前是她小觑了这位舅妈。
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即便她现在录音放到网上,也只会被指责六亲不认,血脉相亲之人的救命钱都不愿拿。
她好奇起来:“想要多少?”
“三、三十万。”
郁溪双手插兜,低头闷笑了下。
舅妈反而被她笑慌,和舅舅对视一眼,心虚道:“很多吗?对你来说,不多吧……我们只求你帮这一次忙,以后不会再麻烦你。”
郁溪埋着头,唇角弧度上扬。
她不是笑这钱多,而是笑这钱太少。
这样大张旗鼓来闹一趟,她还以为舅妈想要多少。
这笔钱对现在的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也在不断提醒她,她过去是从怎样一方压抑逼仄的天井走出,三十万便是那里的天文数字。
“三十万。”她翕动嘴唇:“不行。”
“那你能给多少?”
掀起眼皮看眼前因贪婪而急切的人:“一分都不给。”
“你……”舅妈露出真实嘴脸,眼睛挤成丑恶的三角:“我把刚才的照片发在网上,所有人都会骂你忘恩负义,你的前途就完了!”
“好啊。”郁溪站起来冷漠点头:“你去发吧。”
晚上不想住宿舍,回了江依的出租屋。
江依今天进组,本以为回来会面对一室黑暗,无餍嗅着她残存的香味安抚自己,没想到灯光透暖,一个纤柔背影立在厨房。
乍惊又喜,忙不迭过去,从背后搂住纤腰,脸迈进浓密黑发,那熟悉的香味又哪是残香能替代。
听江依柔柔的问她:“我煮了银耳汤,喝一点吗?”
郁溪埋头不肯起:“你怎么在这?”
“白天的事我听小贺说了。”她转身捧起郁溪的脸,微微抬起去瞧她双眸:“小孩儿,委屈了。”
她从剧组开车回来,轻轻柔柔站在这里的背后,是下戏以后四个小时的车程,而为了不耽误明早拍戏,凌晨四点再开车回去。
郁溪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愧疚无措甚至压过了欣喜感动,开口才发现自己在哽咽:“我……”
然后大滴大滴眼泪,从眼眶溢出来,她全无防备,甚至连自己在哭的感觉都没有,慌得连忙走去水池边,拧开水欲冲洗。
她以前几乎不哭,现下却在江依面前频频落泪,到底是怎么了。
江依从后面拉住她手腕,强扭着她转身,关了水又捧起她脸,她垂眸想躲,江依却不让。
柔软的吻贴上来,轻吮她眼泪。
却有更多从眼眶溢出,源源不绝。
她哽道:“你,别……”
浑身抖得话都说不完整,身子被江依双手箍住,柔腻指腹贴上她唇,不让她再言语。
依旧一点点吮她眼泪,像江水包容雨滴。
郁溪这才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有这么大反应。
独自长大的岁月里,她不是不委屈,只是从没人护着她,知道委屈无用,所以从不发泄。一次次的泪,在她体内蓄了洪,遇到江依的珍视和郑重,倏然倾泄出来,汹涌到她自己都害怕。
她想通了,索性哭得汹涌起来,站都站不稳,江依拖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拿纸巾给她。
等她略平复,通红着眼带着鼻音:“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他们抢了我妈的画。”
她妈去世后,病中所作那些画都存在外婆老宅,外婆也去世后,不过几岁的郁溪,眼看着舅妈蝗虫般把外婆家扫荡一遍。
翻着那些画:“听说她以前在邶城的时候,这些画能卖钱?”
看着那些似儿童涂鸦的色块又不信:“真的假的?”
却还是把那些画全卷走,再不叫郁溪看见踪迹。
江依在一旁搂着她肩:“好,我们一分钱都不给。”
郁溪看她一眼:“我以为。”
她揉揉郁溪的发:“以为我会劝你给钱?”
郁溪点头,毕竟三十万买清静,对现在的她们可算最稳妥选择。
江依坚决:“我不会。”
“恨是和爱同样值得被郑重对待的情感,对于不该原谅之人,为什么要原谅?”
握住郁溪的手:“伤害过你的人,我和你一起恨。”
“你骂起他们来呢,我陪你一起骂。你打起他们来呢,我可以在旁边补两脚。”
郁溪终被她说得笑起来,又吸鼻子靠她肩上:“可这事真闹到网上,我会被停职。”
航天院性质特殊,就算今日贺章有心袒护,一旦闹出恶评,也逃不过这下场。
“那……”江依捏捏她鼻尖:“姐姐养你。”
凑到郁溪耳边压低声:“外面迷你的小妹妹那么多,我也恨不得把你关在家,只叫我一个人看才好。”
轻托起郁溪的下巴,吻上去。
郁溪刚才哭得唇发肿,又残留滚烫,江依的唇带那么点凉意,带来安抚。
室外一场秋雨,屋内灯光暖黄,这是她的家,她的避难之所。
箍住江依纤腰,撒娇般不肯放,江依展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什么都别怕,早就告诉你了,姐姐给你兜底。”
衬着夜色,四点起床,郁溪开车送江依去剧组。
天渐渐亮起,不想听电台,连身边人呼吸的频率,都化作对她的绝佳安抚。
“就在前面,左转。”
这时手机响,是陈文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