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晴】
教弟弟习武。
功底不错,就是太皮。
没忍住揍了他一顿,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皇兄”。
【三月十六日晴】
薛峰林说,弟弟在他的伴读和朋友中炫耀孤的身手。
啧,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三月十七日晴】
楚维周,你下次再把孤多给你一荷包秘制肉脯的事炫耀出去,还被父皇知道,孤不把你揍到屁股开花,孤就枉为你亲哥。
【四月五日晴】
母后在跟至交好友小聚。
母后跟她们小聚之时,父皇在御书房跟孤下棋。
父皇一直教孤,棋风如人,守成之君,当厚朴稳重、宽严相济。但他今天的棋风相当凌厉,把孤杀了个片甲不留。
孤觉得,一定是因为母后在小聚,不跟他一起用午膳的缘故。
但孤没问。
孤已经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实在不想再多写五十张大字。
要不然,下次让楚维周问吧?
【五月七日晴】
薛大表哥和孙表姐成亲了。
真好。
以后,他们就能像父皇和母后一样,朝朝暮暮,同行与共。
【六月二十日晴】
在去翠微宫的路上,妹妹拿出了长离居士最新的话本子《青梅令》,非要让孤讲给她听。
这本《青梅令》,多半是从母后那儿拿来的。只有母后每隔三月,都会收到一箱竹里馆的话本子。
像孤和父皇,从不看话本子。(这句话被划掉了)
【六月二十八日雨】
《青梅令》很不错。
赵妹妹看过吗?
【七月一日雨】
雷雨夜,弟弟和妹妹都跟父皇、母后一起睡。
孤长大了,不与他们同床。
【七月二日雨】
昨晚,父皇和母后悄悄来看孤。
母后还亲了亲孤的额头。
她以为孤睡着了,其实孤还没睡着。
孤有这世上最好的阿爹和阿娘。
【七月七日晴】
乞巧节灯会,母后带着妹妹做了一盘非常好看的巧果。但是还没入夜,就被弟弟和妹妹一起偷吃了一小半。他们还以为孤不知道,偷了一个来给孤吃。
孤就不重口腹之欲,他们俩究竟随了谁,怎么那么喜欢吃好吃的?
【七月八日晴】
今早没见到父皇和母后。
【七月九日晴】
今早没见到母后。
【七月十日晴】
今早,父皇教孤练剑,弟弟拿了柄木剑来凑热闹。
父皇好厉害。
可惜母后午膳时才起,没看到。
【七月十一日晴】
今早又没见到母后。
母后是不是生病了?
【七月十二日晴】
今天又没有给母后请早安。
太医来给我们把平安脉,孤本来还想留心一下母后的脉案,结果弟弟要骑马,孤被拽走了。
后来,父皇也来骑马。
孤问起母后的身体,父皇说无恙。
父皇一言九鼎,孤相信父皇的话。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咳嗽了两声,父皇是不是病了?
【七月十三日晴】
今天母后又免了我们的请安。只是妹妹在自己的头上簪满了花,非要孤抱着她去见母后。
母后靠在美人榻上,夸得妹妹眉开眼笑。但是对父皇轻哼了两声,把他赶去别的宫殿批奏章。
今晚上,桌上多了两盘小酥肉。
【七月十四日晴】
今天早上,父皇带着母后去游湖,一整日都未见踪影。
珑缠姑姑说,那是父皇和母后去过七夕乞巧节了。
孤百思不得其解,哪家《礼典》上写了,乞巧节又名七夕,所以要过七天?
孤让弟弟去问问。
【七月十五日晴】
唉。
下次孤还是亲自去问吧。
十篇策论,实在是太多了,到孤生辰时都写不完。
父皇不会忘了孤的生辰吧?
【七月二十五日晴】
没忘!
……
*
薛玉润手上拿着这本从小女儿楚静嘉装宝贝的箱笼里寻出来的日记,与楚正则面面相觑。
这日记在泰守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五日这一天戛然而止,也不知道怎么落入了楚静嘉的手中。
后面显然在楚静嘉的手上经历了一番“摧残”,上头印着好几个墨色的掌印。薛玉润往后翻了翻,还看到了好几个梅花小狗爪。好在楚静嘉还不认识那么多字,也对这本日记不感兴趣。
楚正则揉了揉自己的眉骨,深深地叹了口气。
薛玉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楚维桢在她的笑声中,翩然而至:“父皇,母后。”他见薛玉润喜笑颜开的模样,也微笑问道:“母后遇到了什么喜事?”
楚正则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就被薛玉润拉了拉袖子——给孩子留点儿面子吧。
薛玉润忍着笑,悄悄地把日记藏进袖中。
——眼前的十二岁的楚维桢,身量颀长而挺拔,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是如他父皇年少时一般,清隽优雅的如玉少年。
他左手牵着六岁的楚静嘉,身后跟着九岁的楚维周,这两个小的都是猫嫌狗憎、最闹腾的年纪,但他们跟在楚维桢身边,瞧上去都很乖。
任谁瞧见,都会觉得楚维桢是最称职的兄长,令弟妹信服。
薛玉润朝楚静嘉招了招手,楚静嘉蹦蹦跳跳地扑进她的怀里:“母后!”
“臭丫头。”薛玉润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然后眉开眼笑地对楚维桢道:“阿磐,你想打雪仗吗?”
楚维桢微愣,摇了摇头:“母后带着弟弟和妹妹去玩儿吧。”
楚维周一听,显露了本性,欢呼一声,就想往外跑。楚维桢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准确无误地拽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拖住。
饶是此时此刻,楚维桢脸上温文尔雅的神色,也丝毫未变。
薛玉润再也忍不住,转身把头埋进楚正则怀里,哈哈大笑。
楚正则:“……”
楚静嘉茫然地拉着薛玉润的裙子,抬头看着耸动的母后。楚正则无奈地把楚静嘉抱起来,朝楚维桢颔首道:“走吧,也算活动活动筋骨。”
楚维桢这才松开楚维周的衣领。
楚维周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跳进了积起的厚雪里,惹得宫侍追着给他戴鹿皮手套。楚静嘉也兴奋起来,拍着楚正则的胳膊:“父皇,玩雪!”
“来呀!来呀!”楚维周满手是雪,朝楚静嘉招手。
楚维桢伸手,从楚正则手中接过妹妹:“来,哥哥带你去玩。”
薛玉润站在楚正则身边,盈盈笑道:“我去换身箭袖。”
她看着楚维桢仔细地拢好楚静嘉的披风,牵着她的手,去跟楚维周汇合,笑着轻推了楚正则一把:“皇帝哥哥,这一次,你可别让阿磐从雪里又捞狗,又捞妹妹。”
楚正则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制止我提日记的是你,提得最欢的还是你。”
薛玉润笑着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进内室去换衣裳。
待她换上一身方便活动的箭袖,推门就看到兴奋的楚维周一头摔进了雪里,被楚正则和楚维桢一齐拎了出来。
而楚静嘉没管她身后热热闹闹的父皇和哥哥们,她正在手中团着一团雪,踮着脚尖,努力在树丛上堆小小的雪人。
薛玉润走到她的身边,团起雪跟她一起堆雪人。
楚静嘉开开心心地给薛玉润指每一个雪人,道:“父皇、母后。太子哥哥、二哥哥。”她仰起头,看着薛玉润,兴奋地指着薛玉润刚刚堆好的最小的雪人:“囡囡!”
薛玉润亲了亲楚静嘉的额头:“囡囡最可爱。”
“囡囡最可爱!”楚静嘉高兴地重复薛玉润的话,两个小鬏鬏上的珍珠缎带,也跟着她一起快乐地摇头晃脑。
“但是囡囡不会捏小狗狗。”楚静嘉说完,苦恼地对手指。
她话音方落,楚正则就将一个小狗模样的雪人放在了小雪人身边:“拿树枝串起骨架就可以。”
楚静嘉连连拍手:“父皇好厉害!”
楚正则笑了笑,利落地做了三只小狗。
“葡萄!”楚静嘉指了指她和楚维桢、楚维周的雪人中间的小狗,然后又指着薛玉润和楚正则身边的小狗:“西瓜~”
楚正则把第三只小狗,放到了薛玉润的雪人身边:“芝麻。”
楚静嘉并不记得芝麻,她左右看了看,假装恍然大悟:“喔~芝麻!”
薛玉润藏在袖中的手,轻轻地勾了勾楚正则的手指,尔后被他紧紧地握住。他垂眸看她,她莞尔一笑。
这十数年间,旧人离,新人至。
他始终都在她的身边,记得她所铭记的一切。
她笑望来的眸中,藏着经年不落的爱意。
楚正则没忍住,往后退了两步,将她拉出了孩子们身边,悄然转至梅林树后,背对着孩子们,吻上她的唇。
银装素裹,妆点一片琼林。素白天地间,寒梅三两枝,团粉点春意,伸过他们肩头,欲与雪争明。
待凌风起,竟与雪相和。暗香浮动,梅花枝头簌簌坠下玉屑,飘摇落在他们的鬓间。
便成就一段,白首与共的浓情。
*
楚静嘉下意识地要找父皇和母后,楚维桢淡定地把她的小脑袋瓜扳过来:“哥哥找来了树枝和彩石,你要不要给雪人做眼睛、鼻子和衣服?”
楚静嘉当即就把父皇和母后抛之脑后:“要!!”
楚维周也把脑袋凑过来,一边帮忙,一边嘟囔:“做这么好,雪化了怎么办?”
楚静嘉瞪大了眼睛,眼眶里眼看着就要浮上泪花。
楚维桢反手敲了一下楚维周脑袋,然后牵着楚静嘉的手,道:“雪化了,春天就到了。我们——”
他指了指这些雪人:“就会变成春花。到了夏天,嘉嘉希望变成什么?”
“风!”楚静嘉喜欢花,也喜欢变成花。她重新快活起来,呼呼地模拟着风声。
“那就变成风。”楚维桢颔首,温声道:“等到了秋天——”
“秋天变成果子吧。”楚维周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倒也不恼,反而想了想,接话道:“好吃。”
楚静嘉嫌弃地摇了摇头:“我才不要被吃掉,我们要变成月亮!”
她伸长手,画了个圆:“那——么大的月亮。”
“嗯。”楚维桢笑道:“等到了冬天,我们便又在这里。”
春日繁花,夏日凉风。秋日团圆月,冬日丰年雪。
他从珑缠的手中,拿了一条红绸带,然后将五个雪人外加三只小雪狗系在了一起,笃定地道:“永远,都不会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