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阴晴难定,少有不下雨的时候。
虽然在天色彻底亮起来后,日光只是白得刺眼,被盘踞不散的云层吸去了大半平时的热度,却也已经算是很难得的好天气。
邮轮在码头载满了旅客,出港后没走多久,就迎上了湿润的海风。
船速不快,附近有不少黑漆漆的礁石嶙峋矗立,雪白的海鸟追着桅杆,在邮轮前后盘旋伴行。
海水是种介于蓝与浅灰之间的冷色,沿庞大船体的吃水线荡开一圈圈波纹。
简怀逸早安排好了项目,陪着骆夫人在船上简单逛了逛,又去做水疗和美容护理。
骆承修和骆钧各自都有要寒暄来往的生意对象,他们需要到处去说些毫无营养的场面话,来维持合作稳定和拓展新的关系网。
骆橙一个人心烦意乱,怏怏跟在父兄身后。
在花园和骆枳不欢而散后,她回房间后独自生了半宿的闷气。
刚上船那一会儿的新鲜劲过去,骆橙就又止不住地烦起来。
真要作比较,这艘邮轮的装潢布置、各种功能性场地,跟简怀逸曾带她去过的一些高档会所和豪华度假酒店区别其实不大。
当然,邮轮是会动的,海上的风景又毕竟和陆地不同。要是航行在无云的湛蓝碧空下,又或是等到深夜,船身拨开被深夜烟花秀照亮的水面……体验就会完全不一样。
可现在这种说晴不晴、说阴不阴的天气,当然也不会有这些景致可供欣赏。
骆橙只是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就觉得兴致缺缺,又低下头。
……她还以为,父亲和大哥至少会问一句骆枳去哪儿了。
骆枳其实一直想走,想去没人认识的地方,一个人过新生活——这件事骆橙其实是知道的。
他并不是最近才生出这种打算,许多年前,骆枳就曾经和骆橙提起过。
那时骆枳的腿伤才刚好不久,依然被寄养在任家。
骆橙的年纪小,尚且不懂家里出了什么事,他们关系还没现在这么僵。
骆枳彻底不住在骆家了,却经常会来看她,变出各种各样骆橙喜欢的小玩意。偶尔还会因为实在没办法拒绝妹妹的要求,偷偷带骆橙出去玩。
骆家对子弟的要求一向严格,骆橙难得有机会出门,看什么都新鲜,一直玩到把自己累得在看电影时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骆枳的背上。
骆枳背着她在星星底下走,她身上披着骆枳的外套。
她嫌没意思,缠着骆枳要他说话。骆枳也就开了口,慢慢地给她说自己将来的计划和目标。
骆橙是想听故事,不是想听他无聊的背地图。听了一会儿就开始不耐烦,没过多久又被路边的小摊吸引,晃着骆枳的肩膀想要买新的零食。
骆枳发觉小妹对自己说的没兴趣,也就笑了笑,自觉停下话头。
……再回忆起这一段,骆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骆枳究竟都说过要去哪些地方了。
她也想不通,明明那个时候脾气还很好的骆枳,后来怎么就一点点长成了那样顽劣不堪的样子,把整个家都搅得不得安宁。
但骆橙好歹还记得,骆枳早就想开着他那辆车出去四处旅行。
骆枳一直在算着日子等自己成年,刚成年的那个月骆枳就考了驾照,又做了其他准备。
他原本年底就想走,却不知为什么,后来又改主意留了下来。
……
再后来接管了淮生娱乐,骆枳每天的工作越来越忙,一个人恨不得当十个人用,也再没什么机会重提当初的那些打算。
这次骆枳会从风波中心突然消失,骆橙就猜他多半是因为难得清闲下来,又想起了这么一档子事。
骆橙一边想着,手里无意识揉捻着衣角,又心烦起来。
在她长大懂事以后,终于知道了家里发生的那些事,知道了骆枳是什么样的人,就自觉跟骆枳划清了界限。
她一点都不想欠骆枳的。
要是骆承修或是骆钧问了,她顺势替骆枳遮掩几句,不让骆家人再找他,也就算是为自己在酒店前说的那些话赔了礼。
可今早一家人出门时,没看见骆枳的人影,竟然谁都没过问半个字。
……
就没任何人在意骆枳去哪儿了吗?
骆橙总不能自己挑起话题再自己遮掩,那样也实在太蠢了。可她毕竟准备了一个晚上的说辞,这时候竟然完全落了空,一点派不上用场……
大概是实在太过在意这件事,骆橙这一会儿对骆枳的名字格外敏感,忽然隐约听见有人提起来,下意识就抬头看过去。
提到“骆枳”这个名字的,是正在和骆钧说话的人。
对方和骆钧同龄,身份也相仿,是家规模不小的跨国珠宝集团的继承人。
骆钧和他们家关系匪浅,当初刚从父亲手里接过公司事务的时候,骆钧接手的第一笔八位数的单子,就是跟这家集团的签下的。
当时两方洽谈得不太顺利,几度险些崩盘,最后却是因为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把这场合作从濒临决裂的边缘扯了回来。
最终谈判那天,骆钧搭配的领带夹,恰好是这家集团创始人初出茅庐做设计师时最得意的一版设计。
因为受人挤兑,这一款设计才上市没多久就被当时那个公司强行下架,激得创始人出走自创品牌,这才有了今天跨国集团的规模。
这种小东西的价格虽然不高昂,但因为当初的销量就相当有限,想要辗转买到,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
……
骆橙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她不止一次听大哥提起过,简二哥费了好多力气,才打听出那位创始人的过往,再辗转求购到了这套绝版设计的领带夹。
父亲对大哥的要求向来严苛,任何场合都不会出手帮忙。大哥那时候的履历并不足以服众,顺利拿下这个单子,成了他在圈内站稳脚跟的开始。
再后来,简二哥就成了大哥的助手,他们两个互相支撑,才走过了最难的一段……
“没想到你还戴着这个。”对方笑了笑,“意义匪浅?”
想起往事,骆钧的神色也稍显和缓,点了点头。
“你们家老二也能干,要不是他自己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天赋其实未必比你差……当初就是那小子迂回作战,把老爷子哄得差点收他当学生,才让你们摸了我们家的底。”
对方也有些年头没回国了,端着酒,在脑海里尽力回忆:“叫什么?骆,骆——”
“改名字了。”骆钧说,“现在随母亲,姓简,叫简怀逸。”
“不是他。那不是你的助手吗?我是说你弟弟。”对方敲了下额头,“对,骆枳。”
对方好奇追问了一句:“你们家为什么会给孩子起名叫‘枳’啊?”
骆钧没有开口,只是缓缓蹙起眉。
都是生意场上的常客,看骆钧的神色,对方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怕问得唐突,笑着打岔过去:“这酒不错。”
骆钧附和了一句,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他们都还要去别处寒暄联络,聊到这里就点到即止,对方喝净了酒,笑着同骆钧道了个别,就又往其他地方走去。
骆橙瞄着骆钧的神色,小声开口:“大哥……”
“回去吧。”骆钧放下酒杯,“大概是他记错了。”
骆橙松了口气,跟着点头。
那段时间骆家的孩子其实很乱,名字也是来来回回地改,记岔成什么样都是有可能的。
她跟上骆钧的脚步,绞尽脑汁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发现大哥越走越慢,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骆橙有些疑惑,她也跟着停下,顺着骆钧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忽然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在船舷边站着的两个人,是简怀逸和……骆枳。
骆枳靠在船舷上,简怀逸一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里拿着个空酒杯。
两人站得很近,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话。
骆枳怎么会在邮轮上?
他跟来干什么,又要捣什么鬼使什么坏,他从哪拿到的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