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骆炽主动跟妈妈一起回了主宅的起居室。
小屋对他来说是最安心的地方。第一天来望海别墅,骆炽就立刻挑中了这里。
不光是因为风景好,也因为这里不论是翻窗还是冲出门都方便。就算是从房顶上滑下去,只要在不软不硬的草地上打一个滚,也能立刻钻进郁郁葱葱的花园。
不适应陌生的环境、对生人警惕,是那三年里的经历给骆炽留下来的习惯。
任霜梅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骆炽还一个人住在医院。
十岁的男孩瘦弱得过了头,不比同病区其他那些七八岁的孩子个头更高。
完全不和其他人交流,一个人坐在单人病房的角落,浑身上下全是还没痊愈的伤,神色却已经有了超出年纪的沉静。
“总算有大人来看了。”儿童医院的医生对她说,“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准备联系社会相关部门来介入了……其实是特别乖的孩子。"
明明是特别乖的孩子。
让吃药就吃药,让打针就打针,会对医生和护士说谢谢,还会因为自己的伤好得慢道歉。
可伤好得慢这种事,又怎么能是一个孩子的错。
那些伤好不起来,是因为身体太弱、调养不到位,加上意识不清时那些控制不住的挣扎反抗,总是难免把伤口挣裂。
每次给伤口换药的时候,那个男孩都一声不吭。可每次都要疼得出上一身淋漓的冷汗,被护士小心揽着,连眼睛也没力气睁开,脸色苍白得像是把全身的血都流干了。
伤的这么严重,一个人在医院里住这么久,身边连家里陪着的亲人都难见到,那些事留下的心理创伤当然也完全不可能解决。
“先从熟悉的人开始,一点一点接触外界,不能急。”
医生给任霜梅讲“这种程度的创伤性记忆,很可能会一直伴随到成年,即使是到很多年以后吗,依然可能会出现闪回和被特定情境触发。"
医生看任霜梅的神色,觉得这次来的人跟之前那些不一样,但保险起见,还是在几番犹豫后开口“不是装出来的……请给他一点时间,别对他不耐烦。”
“不是他自己想要生病的,他比谁都想好起来。”
“他被困在了某个地方,他也在拼命出来,拼命想要回到正常的生活。”
医生替那个孩子请求“他很努力了,请别把他扔回去。”
……
任霜梅这次没有再让小朋友从衣柜里出来。
她先熟门熟路地轻轻敲衣柜的门,等骆炽彻底醒过来,自己把门推开一条小缝,从衣柜里探出一点脑袋。
还没醒透的小朋友比平时更好揉。
任霜梅自己也坐在衣柜门口,把火苗抱进怀里痛痛快快揉了一顿,又变出来舒服的靠枕和轻柔的薄毯,全给他一起藏进衣柜里。
骆炽怕痒,整个人热腾腾团成一小团,被妈妈圈在怀里笑得喘不上气,怀里还抱着吉他造型的抱枕不舍得放手。
“这么喜欢吉他啊。”任霜梅笑着贴小朋友的额头,“是不是已经弹得超级好了自己偷偷练的"
骆炽抱着抱枕不出声,嘴角抿得老高,用力点头。
“这么厉害!”任霜梅相当惊讶,“我还以为第一次摸吉他就会弹两只老虎已经够酷了,现在会不会弹小星星了"
骆炽当天晚上就会弹小星星了。
吉他不光要靠天赋,更要靠练,还要能吃苦和不怕疼。
骆炽在网上自己搜了教程,除了每天原有的日程,
一有时间就埋头爬格子。不分白天晚上地练下来,手上已经不觉得疼,弹出来的曲子也不知不觉间变得流畅。
等完全熟悉了怀里抱着的吉他,和弦也已经不用动脑就能自动弹出来,骆炽那些早就在脑子里存了好久的、自己一个人哼出来的歌,就都被他挪到了吉他上。
骆炽有太多歌想弹想唱了。他飞快掌握了即兴弹琴的技巧,然后就立刻沉迷进去,自己在小屋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自己抱着吉他玩一整个晚上。
他从小就总是不擅长说话。之前来的心理医生让他说心里话、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他怎么努力都说不出来……但用吉他弹出来就完全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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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炽抱着他的吉他,尽可能地用弹出来的曲子把想说的解释清楚。
他没有不开心。
有这么多值得高兴的事,他一直都开心,只是偶尔会被过去的噩梦抓回去。
可就算是落回噩梦里也不要紧。他记得所有高兴的事,只要一直记得这些,就能拼命挣扎着逃出来。
光是每天都能舒舒服服睁开眼睛,不会挨打、不用提心吊胆地提防哪里做的不对,不用被塞进不透光的小房间里藏起来,就已经玩去哪值得高兴。
更不要说现在每天都能等到妈妈回家,每天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说实话,直到现在骆炽还每天都要严格确认好几遍,一切都不是做梦,所有事都是真的。
骆炽现在每天都比前一天更高兴,不再光是自己在花园里或是沙滩上,偶尔看到外面的人,也会想要鼓起勇气去打招呼。
他想带着点心出去摆摊挣钱,想试着从最安全的地方再往外走一点,想弹吉他给除了草木花鸟之外的人听。
任霜梅扬了扬眉,她多少猜出来一点,抬手揉火苗的耳朵∶“想不想去篝火晚会上弹吉他”
“妈妈会有不少朋友来,最近工作都很忙,压力都不小。”
任霜梅想了想,一本正经叹气∶“也不知道有没有特别厉害的小朋友,能出去跟大家一起玩,一起高兴,一起做朋友。"
特别厉害的小朋友抱着吉他抱枕冒热气,窝在妈妈怀里,虽然闭着嘴不说话,但还是努力把手举得老高。
任霜梅用力压了压嘴角,替他大声答出来∶“火苗要出去玩,跟超级多的人做朋友!”
骆炽张了张嘴,他忽然心跳得厉害,毫不犹豫地跟着用力点头。
他也是刚刚才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超级想出去玩,超级想有朋友。
任霜梅把火苗从衣柜里抱出来,耐心地给他讲自己遇到过的有趣的人,讲发生过的有趣的事。
她天生就擅长讲故事,把每件事都讲得绘声绘色,很快就让小朋友听得分不开神,完全没发现已经被不知不觉领到了宽敞的大床上。
“一开始总是会有点难的。”
任霜梅给他讲∶“可能会碰壁几次,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交朋友,但这不是我们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