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霜梅没有急着带小朋友回家。
孔明灯慢慢飞远了,变成夜空里遥远的光点,筹火毕毕剥剥烧着,火光依然明亮滚烫。骆炽铺开大块的厚实浴巾,拉着明危亭一起躺在沙滩上,听新朋友讲海上的故事。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外面还有这样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原来“海上”是个那么辽阔的地方。光是太平洋一片海域,走走停停边玩边航行,就足够玩上三四年甚至更久。
这趟船接下去就准备去南太平洋,横跨太平洋去大溪地,经过斐济,再继续向南走。
海上会有很多风景秀美的群岛。舒适的热带风光让面包树和椰子树都长得相当高大,白色的沙滩在阳光下几乎像是会发光,海水是种沁人心脾的清澈蔚蓝。
在那些古火山喷发形成的岛屿上,会有壮观的巨型火山岩,漆黑高耸,俯瞰整座岛屿,像是在长久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很多岛屿人迹罕至,因为长久与世隔绝,上面会栖息着不少特有的动物,也有很多海洋生物来这里繁衍生息。
在那些丛林密布郁郁葱葱的岛屿上,不少鸟类穿梭在参天的古树间,军舰鸟是最凶的,总是从其他鸟那里抢东西吃,俯冲时快得像是道闪电。
明危亭给他讲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信天翁,这些体长甚至超过一米的大型海鸟反而相当温驯,有不少喜欢跟着邮轮伴飞——其中有一类叫“漂泊信天翁”,翅膀超过三米,最喜欢被飓风掀起的巨浪。幼鸟学会飞行后就会离岛,几乎一生都在海上漂泊。
骆炽侧过头,问明危亭∶“你们也是这样吗”
“差不多。”明危亭想了想,“我们生活在船上,不一定会泊在哪个港口,可能会去任何地方。"
骆炽问“一直都在走,会不会觉得寂寞”
明危亭轻轻摇头∶“不会。”
骆炽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枕着手臂,想象着明危亭描述的那些画面,仰头看天上被风卷着缓慢流动的云。
那些厚重的积雨云停驻在夜空里,是种深沉的铅灰色,把月亮和大半的星星都遮得严实,只在缝隙里露出来零星几颗。
“大多数时候,海上的夜晚不会像是这样。”明危亭说,“会有很多星星,很亮,极地附近能看见银河。”
“没什么人类活动痕迹的地方,夜晚的星空会像是嵌在天鹅绒上的钻石,每一颗都非常亮。”
明危亭想了想∶“站在船顶的露台,会觉得银河就在头顶,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
他并不擅长描绘这些景色,说出来的内容比不上所见实景的万一。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些不带有多少修饰性的描述,让那些广袤辽阔的画变得更加真实,让人相信它们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的确存在。
骆炽听着他说的那些地方,一边听一边想象,越想越忍不住心动。
他在别墅里待得既充实又高兴,每天都很舒服,每天都有不少要做的事,其实已经非常满足。
骆炽当然还没在家里待够——以前被妈妈领着,虽然也会住在任家、也会借住在望海别墅,但那终归是寄养和借宿,总要在心里算着这一次最长可以待多久。
骆炽每次踮着脚去翻日历,把那些纸片一天一天翻过去,心里都觉得既幸福又忐忑,盼着这一次、下一次都能多待一些时间。
现在的情形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可以想在家待多久就待多久,想在哪里睡觉就在哪里睡觉,家里的每个地方都安全,再也不需要到别出去。
这种感觉实在好过了头,在遇到明危亭之前,骆炽其实一直都想每天待在家里,暂时还没考虑过要出门向远处走。
……但对方描绘出来的场景,也实在太吸引人了。
他就住在海边,每天都能见到海,可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海上还有这么多神秘诱人的地方。
怪不得妈妈总是想去玩冲浪,还准备拉着他一起学潜水,总是想带着他去各种地方玩和探险。
骆炽忍不住转过来,他刚要开口,忽然察觉到身边的风转凉。亮光噼啪一闪,流动的空气里也在一瞬间多了湿润的雨气。
骆炽小声说了句不好,撑着沙滩跳起身,拉着明危亭就往家里跑。
最近的雨都没有半点预兆,不论下和停都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明危亭伸出手,及时护住骆炽的腰背,刚被他扯着跑了几步,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下来。
雨声一瞬间震耳欲聋地响成一片,天的另一头隐隐有雷声翻滚。闪电下白亮的雨线被风卷着,像是鞭子一样到处挥舞,海面上骤然腾起一片白雾。
骆炽拉着他,一路沿着石崖下走,尽量躲住突如其来的暴雨。
明危亭快步跟上骆炽,又利落脱下外套,罩在骆炽身上。
石影昏暗,余光察觉到伸过来的手臂,骆炽心头重重一跳,条件反射地抬手要格挡,随即就用力咬了下唇清醒过来。
他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及时刹住动作,自己把自己的手臂用力按下去。
“你快穿上,小心着凉。”骆炽把外套推还给他,“我经常淋雨,没关系——”
察觉到格外温和的力道,他的话音忽然停顿,站在石崖下抬起头。
明危亭隔着外套,单手轻按了下他的头顶∶“有关系。”
骆炽怔了两秒,还不及反应,一声雷恰好在他们头顶炸响,闪电把天地都照得一片白亮。
刚才那一瞬激起的本能反应还不及消散。骆炽心口像是被炸雷重敲了下,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靠着石壁站直。
明危亭在那一片灼目的白亮里问他“家在哪个方向”
骆炽暂时看不清东西,用力揉了揉眼睛,抬手往家里指。
明危亭把他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