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艾伯塔的靠近, 乔希感觉自己眼前都跟着暗了一个度。
还有一股陌生的气息跟着扑过来。
并不强烈，也不难闻。
很难形容。
有点像乔希曾经在走入一个布满魔力元素的深湖时，沁凉的水波从他的脚踝一路上涨蔓延到腰际, 最终要没过他的肩头, 那种寂静又缓缓将人淹没吞噬时，感受到的一点略微的慌乱。
那时的湖水因为魔力的作用呈现出有些奇幻的色彩, 像是传说故事中旁边居住着邪恶女巫、贪婪地溶解一切试图步入禁地的探寻者的湖。
那次也的确很凶险，那个湖水中居住着一个极其擅长隐蔽的水生魔兽，要不是乔希隐藏了实力实际上是黑袍法师，说不定还真要栽在那里, 变成湖水的养分。
蓝绿交织的映着底色, 如同此时距离他极近的这一双稠深的眼眸。
明明是日光初升、天光明亮的时间, 但乔希却有种重新走入了湖水中的错觉。
以至于他呆呆地应了一句艾伯塔的话,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们离得太近了。
超过了乔希的两米安全社交距离。
乔希顿时就被侵犯了领地一样，蹬蹬后退几步：“你凑那么近干嘛？！”
艾伯塔：“？”
乔希这话纯粹是吹毛求疵。
他仅仅是从地上站起来，根本没有挪动脚步。
要说近的话，也是因为一开始乔希走得离他太近了。
但是，看见年轻法师一双微微瞪圆的纯黑眼眸, 眼角是微微上扬的一个小角度，平时懒懒的耷拉着眼皮的时候很不引人注目，睁圆时才显露出一些存在感，为他清隽的容颜描摹上一层鲜活的色彩。
这样看上去，就更像什么猫科魔兽了。
艾伯塔并没少见过那种类型的魔兽，往往个头很小一个, 杀伤力虽然比不上一些大型魔兽, 但由于得天独厚的身体构造, 在相同体型的魔兽中算是很凶悍的类型。
它们往往有着美丽可爱的外表——虽然艾伯塔对这点从来都没感触——用外表的无害降低猎物的警惕心, 然后趁其不备，狠狠咬断猎物的喉骨，它们擅长潜伏和欺骗，是种很阴险的小东西。
当然，这里的阴险是个褒义词。
艾伯塔认同一切能够取得胜利的手段。
就如同他为了杀死那位旧日魔王，同样不择手段。
但是近年来出现了一些很奇怪的现象。
有部分猫科魔兽选择放弃用自己的利爪和尖牙，转而出卖身体，依靠更强大的种族生存。
一开始似乎是从人类中开头的，将小型猫科魔兽与普通动物杂交生下的性情更温顺一些的半魔兽当做宠物饲养。
后来开始在各种族间传播，就连魔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了一股饲养小型猫科魔兽当做宠物的风潮。不过以身躯强悍著称的魔物们不怕受伤，都是养的原汁原味的凶残猫科魔兽，更带劲儿。
艾伯塔注意到的时候，就连他的那个老魔物管家，都跟风饲养了一只。
艾伯塔有次碰到过他们相处的画面。
就见那个平日里不是对他哭诉就是在卖惨的老管家，在撅着腚用布满浮夸流苏的彩条在那小小的魔兽面前抖动时，那张老脸笑得褶子都挤出来了。
似乎是被逗弄的不耐烦，那只魔兽很快伸出爪子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留下几道显眼的血痕。
艾伯塔正以为他的管家要发怒，就见他楞了一下，反而心疼地摸上魔兽的爪子，“乖乖，没有受伤吧乖乖，我的皮太硬了，下次要挠你换个软点的地方。受伤了怎么办啊？”
“……”“？？？”
艾伯塔当时就觉得眼睛和耳朵同时受到了严重的污染。
他的这位管家虽然在做事上过于啰嗦，但其实也是一位很强大的魔物，年轻时曾是在魔界留下过几道传说的人物。
没想到临近老了能做出如此精神失常的事。
要不是他知道那种魔兽没有蛊惑人心的能力，恐怕会觉得自己的管家是遭受了严重的精神攻击，才能做成那种堪称弱智受虐狂的姿态。
他看了半分钟就面无表情地走掉了。
心想，他宁愿每天被那个啰嗦的老管家催公务催到头疼，也不想看到他这样玩物丧志的模样。
太愚蠢了。
没有一点儿魔物的尊严！
应当被挂在耻辱柱上！
……
直到此时。
面对这样一个长着猫瞳的年轻人类堪称无理取闹的叱责。
即使在再强大的敌人面前也从没低过头的魔王陛下，沉默数秒后，妥协般后退几步。
不仅一声没反驳，还表演了一个光速滑跪：“抱歉。”
“……”
乔希的小脾气刚冒出来一个苗头，就飞快被顺毛挼了一下。
他毕竟本质上不是坏脾气的性格，别人一顺着他，他的小脾气就发不起来。
眨眨眼，忍不住摸了摸鼻尖，觉得自己是有些太敏感了哦？好像是我自己走过去的耶？
人家态度挺好的。
可能是被那个厚脸皮前队友光明圣子膈应的吧。
搞的他现在看见顶着一头金发的就觉得不像好人，颇有些疑神疑鬼。
对，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乔希：“没……没事。哦，对了，我叫乔希。”
互相介绍完。
乔希才分出心思关心那个小向导。
就见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把自己闷在毯子里，乔希让他出来的时候，小脸都憋的红扑扑的。
一副快要缺氧的样子。
而且，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向乔希。
乔希：“？”
奇奇怪怪的。
—
乔希有点困，但现在天都亮了，显然没办法再任性地睡过去。
而且他们停驻的地方周围此时一片狼藉，是昨天魔兽奔出深林时踩踏留下的痕迹，夹杂着干涸的血迹，各种各样复杂的气味，隔着防护法阵都觉得刺鼻。
场面太狼狈，以乔希的挑剔，是不会在这种地方休息的。
干脆接着天亮光线好离开了深林。
到了小镇附近，拜托小向导帮忙去镇上买了套合身的骑士服，让艾伯塔换上。
额外又给了小向导一笔劳务费，在年轻孩子不舍的目光中，他们乘着马车离开了小镇的地界。
一开始是乔希在马车上休息，艾伯塔坐在外面替他看守魔马不走到歪路上。
其实是没必要的，乔希在马车上刻了有自动导航效果的魔法阵，除了有时候会因为一些复杂交错的小路绕一阵子，大方向是不会偏离的。乔希前阵子就是一个人上路，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乔希只是下意识不习惯和陌生人待在密闭的空间内。
就把人支了出去。
艾伯塔没说什么，乔希让他看着魔马，他就尽职尽责地在外面看守。
结果，过了一会儿，眼看着随着时间的退役，阳光越来越耀眼，外面的温度也逐渐升高。
乔希只有一点点的良心倒是微妙地升起了一点不安——主要是他早上的时候连着朝艾伯塔发了两回脾气，多少有点心虚——，从马车里探出个小脑袋，轻轻说：“艾伯塔，你进来休息吧。”
忠诚的、可靠的骑士微微垂了垂眼，道：“遵命。”
艾伯塔很快走进车厢。
人靠衣装，艾伯塔本身的容貌就很不错，换上一身正经骑士服后，身上那种因为容貌过于深邃而升起的幽深感也削减了许多，看上去终于有了一些人们刻板印象中骑士阳光明朗的形象。
他走进来的时候，腿上肌肉绷紧，轻薄贴身的骑士裤清晰地崩出一个细微的起伏。
高大的身躯携裹进来一阵暖腾腾的热气，扑到乔希脸上。
乔希嫌热地朝着马车边角的位置挪了挪，过了会儿，艾伯塔身上的热度被保持恒温的魔法阵稀释，才挪回来。
乔希问：“你长这么好看，是贵族出身吗？”
艾伯塔：“不，我只是一位流浪骑士，平时会做一些冒险任务糊口。”
乔希：“哦……那你的实力挺高的，很少见到你这么强的流浪骑士，如果你要投奔一些贵族的话，他们应该会很乐意。”
艾伯塔：“没有遇上合适的。”
他顿了顿，深深地看向乔希：“况且，如今我要报答您的救命恩情，当然是要尽心报答完，再考虑别的事。”
乔希：“是哦。”
艾伯塔此前没有来过人界，但魔界中时不时会闯入一些人类，再加上他的那位管家曾经在人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一些基本常识还是懂的。
两人零零散散聊了会儿天，主要是乔希问，艾伯塔回答。
乔希的思维有些奇怪，也不知道该说他嘴巴懒还是脑子太跳跃。
他说完上一句，有时候自己脑子里想了一阵子，冷不丁冒出来下一句，前后两句之间常常没什么关联。
艾伯塔的话不多，看着也不像一个热情的人，甚至没有表情的时候还有几分冷漠。
但只要乔希问他话，不管有多无厘头，他都会认真回答。
一番问答下来。
乔希还算满意。
啪叽给眼前的骑士贴上了一个老实人标签。
老实人好啊，他就喜欢老实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体内的另一半魅魔血统的加持，乔希实际上是有着天生识别他人善恶意的感知能力的。
——相传魅魔就是一种特别擅长看透人心的种族，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关于魅魔的传言总是与他们操控人心紧密相关联，有夸大，但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乔希只是一只半魅魔，还是未觉醒体质的那种，当然不可能有传说中那种完全的天赋能力，他对旁人的感知更像是一种直觉和预感。
但已经够用了。
就譬如说那位光明圣子，虽然他们组队三年，那三年中光明圣子一直都表现得温柔和善，受到整个冒险小队的信任，但乔希始终觉得他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一样，即使对方多次试图亲近也都是冷淡处理掉。
反而和看起来脾气比较暴躁、不好相处的亚薇儿相处更自在。
那天听到预言卷轴说的那些内容，他除了觉得有些无语之外，竟然算不上多么吃惊。
现在关于艾伯塔。
虽然早上的时候有一点奇怪的感觉，但基本上，乔希还是能确定他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
问完话，乔希不自觉舔了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