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能实现整个白天都不露出破绽了。
乔希正在很得意地跟艾伯塔展示呢。
结果看了一眼信纸,一下子破功了,没有掌控好魔力,小角和尾巴又冒出来。
尾巴气得一下子抻直,在空气中竖成一条直线。
随即很暴躁地左甩右甩。
生动地流露出一丝仿若实质的杀气。
任谁都看得出乔希此时的心情有多么差劲。
在小尾巴怒气冲冲地将要狠狠拍上座椅扶手的时候,艾伯塔及时伸手捞住——主要是怕这小东西自己把自己打疼了。
那场面,光是想想他就忍不住心疼。
虽然捧着哄一哄的样子也很可爱,但他更希望从一开始,乔希就不要经受伤痛的过程。
他将尾巴轻轻放下去,转头问乔希:“怎么了?是谁冒犯到您了。”
乔希指节骤缩了一下,他下意识将信纸重新折起来,塞回信封里。
抿了抿唇瓣,过了几秒钟,才掩饰什么一样,说:“没什么。”
声音中有些异样的干涩。
艾伯塔当然注意到了乔希的异样。
他是这么的了解乔希,甚至可能连他自己有时都没有意识到,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就能瞬间揣测出领主此时的心情如何、他想要干什么。
这并非是魔物的能力带来的结果,魔物并没有窥探人心的技能。
这些纯粹是他用一双眼睛,用身上的每个感知,长久的关注、凝视乔希之后,产生的类似本能的反射。
不过,乔希此时明显没有要和他分享忧愁的打算。
所以他顿了顿,还是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
乔希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发走了艾伯塔。
一个人安静地思虑了一会儿。
其实早在亚薇儿提醒他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个实际很有心计的光明圣子、对他抱着异样心思的前队友,早晚会来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但饶是如此,他依旧有种走在路上踩到一堆什么不知名生物排泄物一样的恶心感。
这个时机实在是太糟糕了。
偏偏是在他还不能完全掌控自己身体的这个时间点。
无论是早一点在他体质还没有觉醒的时候,还是晚一些等他彻底能控制住魔角和尾巴显露的时候,乔希都有自信可以将这个人敷衍过去。
但是,偏偏是这时候来了。
不早一分,不晚一刻。
仿佛冥冥之中,命运在无形地指引,光明圣子注定要在他无法瞒住身份的时候赶到他身边,和他产生一场纠葛。
想到这,乔希就忍不住有种愤怒感。
想起在他连夜从皇宫中逃出来的时候,预言卷轴在他耳边念叨地那些让他不要小看命运惯性的嘀咕。
看来也并不全是对方为了劝他回去胡乱说出来的话。
命运之所以是命运,或许就在于某种程度的不可避免性。
即使他的母亲为了让他摆脱预言中的命运,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但乔希依旧遭遇到了这一场危机。
大概唯一有所改变的是,和预言中毫无准备就被揭破身份不同,这一次,乔希提前知道了危险的来源,有了一些应对的时间。
不过情况依旧很危险。
以那个光明圣子的心机和敏锐程度,如果见了面,乔希真的无法保证自己能在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下完美隐藏住气息。
一想到自己会被那种人发现身份、然后被对方借此威胁控制。
他就有种、就有种……想要杀了他的冲动。
乔希的眸色沉下来。
他的眼眸漆黑,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分外纯粹澄澈,面无表情、不流露出一丝波动的时候,却也非常慑人。
他一个那么高级别的法师,又在外面游历了那么久。
要说没见过血,恐怕小孩子都会笑。
或许,对于一个普通无辜、又让他无法割舍的人,他会有犹豫的念头。
但对于光明圣子这种无论从品性到实力对他而言都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的存在,乔希绝不会有任何软弱的念头。
他近乎冷静地思考着:
光明圣子的实力其实并不比他高,他是魔武双修,但因为资质不算顶尖,所以两样其实都算不上非常顶尖。
但是他有一点非常特殊:他的魔力是光明属性。
光明与黑暗自古以来就是对立的,他身上的魔力属性,非常克制乔希身上的魅魔血统。
所以一旦让对方察觉了端倪,产生猜测再对上,结果恐怕很不好说。
所以。
不能让这个人活着走到中心小镇。
他必须死在路上。
很快,乔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他绷着脸,指尖也紧紧抓着信封。
等到终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信封连带着里面的信件,已经被他过大的力道揉捏得褶皱不堪。
又被他随手撕的粉碎,丢入垃圾桶中。
—
这天一直到晚上,乔希都满脸写着不高兴。
到了入睡前,他顺理成章地和骑士道:“艾伯塔,你今天晚上不用来了,我有点困,想好好休息一下。”
碰巧今天是月初,月亮仿佛一弯月牙,纤细地从云层的遮挡中探出一截尖顶。
这是魔物一个月中最平静时候。
这样的日子,乔希的需求不会很高。
乔希也不是每天都和艾伯塔待在一起。
偶尔某个晚上,或者是闹别扭,或者是别的原因,总之偶尔会有那么一两次,他不和骑士一起睡觉。
所以也不显得突兀。
艾伯塔温驯地道了一声“遵命”,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果然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因为心中装着事,乔希并没有注意到,骑士看向他的视线中的担忧,和眼底隐藏的极深的一抹晦暗。
独自一个人在房间中待了许久,直到时间到了午夜前一刻钟。
穿的整整齐齐、并且笼上了一件没有任何标志的漆黑外袍的乔希,发动了手中的传送卷轴。
传送卷轴是一种非常珍贵的存在。
能够在瞬息之间跨越几百里。
他手里也只有两张,不到非常危急的时候,不会动用。
一阵眩晕过后,乔希的身影出现在边境线附近的一个灌木丛中。
得益于精密的计算能力,乔希找到的定位很准,没过多远就是一道立着篝火的车队,部分守夜的人身上穿着纹着光明教会标志的衣袍,指向性非常明显。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位光明圣子的车队了。
乔希默默感应了一下车队中的气息。
然后困惑地皱起眉。
好奇怪,他感应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那位前队友的气息。
反而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感应到一股比较强的光明力量。
但是,若隐若现的,很不稳定,仿佛主人正在遭遇什么危险。
但是车队中的人又很安静,偶尔有起夜的人交接看守工作,看起来都在井然有序地活动着,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乔希犹豫片刻,还是给自己加上了层层伪装之后,拢紧兜帽,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离得近了,乔希才察觉到原来那股光明气息附近,还有一股很晦暗的黑暗气息。
是他从来没有遭遇到过的强大到令人心悸的浓度。
该怎么形容呢?
大概就是感知到的一瞬间,乔希身上的汗毛就倒竖了起来,这是来源于生物本能对危险的警惕。
但是很奇怪的是,在感知到这股气息之后,乔希却并没有想要逃跑的冲动。
反而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犹豫片刻,乔希还是谨慎地又靠近了点。
他从灌木丛中悄悄探出头。
大概是正发生冲突中心气息杂乱、削弱了感知,乔希这么悄悄摸过去,得益于魅魔那点擅长伪装的天赋能力以及他叠加在身上的各种隐蔽气息的法术,居然还真幸运地没有被注意到。
这一探头,乔希的眼睛就瞬间瞪大了。
眼前的场景也并不很意外,在察觉到还有另一股晦暗气息存在的时候,乔希就知道,那个光明圣子很可能遇见了麻烦事。
此时,他的脖颈正被另一个人扼在手掌中。
往日高高在上、总是戴着温和面具的尊贵的帝国皇子、同时也是光明圣子,乔希的前队友,无比狼狈地被一只掐住了命脉,露出崩溃挣扎的神色,整张脸扭曲又丑陋,一点不见平日的完美假面。
那个扼住他脖颈的手掌,往往在他即将气息断绝的一瞬间稍稍松开一瞬。
又在光明圣子迫不及待大口喘气的时候,再次毫不留情的扼紧。
像是戏耍一条狼狈的落水狗那样。
给他一点好似能够挣脱的甜头,又紧接着无情打破希望。
比干脆利落的死去,这样被无数次凌迟后死去,无疑要痛苦百倍。
但由于求生的本能,被戏耍的人也无法挣脱出这种轮回。
只能在一次次仿佛能得救的幻觉中被打入更深的绝望境地。
仅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其中蕴含着的深重的恶意,玩弄生命的邪恶姿态,尽数淋漓地体现了出来。
即使是一旁偷看的乔希,都忍不住毛骨悚然了一瞬。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张扼着光明圣子的手掌上。
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看上去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甚至有几分闲适的姿态,手背上鼓出淡淡的青筋,腕骨一截有力的突起。
倒是挺好看的,完全让人无法联想到手的主人正在做这么残忍的事。
乔希:“……?”
等等,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好奇怪。
奇怪。
咚咚。
某种直觉般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而出,乔希的心跳猝然乱了一拍。
掖在衣袍中的尾巴也像是感知到什么,忽然挣动了一下。
顿了顿,乔希的视线顺着那条手臂往上看去。
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随意垂着另一只手,立在深夜晦暗不详的林影交错间。
模糊的影子在地上蜿蜒。
倒映出刀刃般弯曲向后延展的一对粗大魔角,以及在黑夜中显得尤为邪恶的血眸。
再加上他周身时不时冒出来的漆黑阴冷、浓重到有如实质的魔气。
很显然,这是一只高阶魔物。
乔希暂时无法判断他的品阶,但这样令他也感到悚然、能轻易将光明圣子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在魔界应当不是无名之辈。
什么时候有这么强大的魔物跑到人类大陆上来了?
还在他的领地中,他居然没有任何察觉!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想必会引起人类社会中一阵剧烈的动乱。
但是,最让乔希震惊的还是,并不在于此。
而是那只魔物除去魔角和血眸之外,让他无比熟悉的一张脸庞。
光线晦暗,男人身后是庞大的黑暗深林,怪兽般嶙峋地耸立着,只有地上残存着的光明术留下的残骸,于他身前发出一点薄弱的微芒。
男人,不……魔物站在明与暗的正中间,一侧脸颊被光明术映照,显得下颌处的线条尤为锋利,眼窝微深,面色如冷霜般淡漠。另一侧隐匿在暗影里,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只模糊看得到凸出的眉骨,隐约透露着股不近人情的疏离。
血眸深红,微微泛着荧色,有如着鲜活的血液在其中流淌。
更显得诡谲冷鸷。
看起来,有点陌生。
完全和他记忆中那张脸上对他展露的神色对不上号,以至于乔希一下子呆住了。
但同床共枕那么久,他还不至于连这个认不出来。
况且,最重要的是,艾伯塔他,连骑士服都没换啊!
比他还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