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
晚饭时间。
谢行舟卸下了脸上挂了一整天的温和神色, 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眉眼间颇为冷漠。
比起白天对所有人都温和微笑的时候,他此时看上去倒是跟谢疑更像了。
大概他们谢家人都是这样,即使可以装出温柔的面具, 骨子里也都有着相似的恶意的一面。
吃完饭, 谢行舟跟父亲谈论工作上的事。
他们公司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谢家自从被谢疑肢解之后, 只留下来大约原来20的规模, 从原来的行业顶尖之列,缩水到了中层水平。
相比从前最辉煌的时刻, 用一句苟延残喘的落水狗来形容并不为过。
其实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不是谢行舟父子二人的能力还算不错, 恐怕谢家此时已经销声匿迹。
但在高峰待过的人, 总是容易对平庸的现状尤其难以接受。
自从公司重组后,谢父短短几个月内衰老了好几岁, 他脾气本就暴躁高傲, 承受不住落差身体气出了问题, 没有心力再拼搏,逐渐将公司移交给了儿子谢行舟处理。
虽然如今在普通人眼中, 谢家仍旧是有钱人家,但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清楚, 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如今他们出去谈个什么合同,就是那种几年前死皮赖脸地跑到他们面前点头哈腰他们也根本不会考虑的小公司,对方都要为难地先表达一下对他们公司前景的担忧。
——毕竟业界内人尽皆知谢疑和他们有仇,谁知道他们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谈完工作的事,谢行舟不知道想了会儿什么,忽然道:“我今天去见谢疑的那个情人了。您应该也听说过吧?确实是个很漂亮的男孩。”
听到谢疑的名字,谢父下意识皱了皱眉, 眼中流露出厌恶。
完全是听到了极讨厌的人的瞬间反应。
他呸了声,没好气地说:“你没事去招惹他的情人干嘛?谢疑那种疯子、畜生,小小年纪就那么恶毒的一个人,当年老爷子不忍心放过了他,他就是这么回报的?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不算,要毁掉整个谢家!……你说你惹他干嘛?让他知道了估计又要发疯。”
他喋喋不休地骂了好一会儿,激动得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
年轻时还算英俊的脸庞被衰老和自卑侵蚀,如今看起来颇像一只丑陋的癞□□。
他嘴巴上恶狠狠地咒骂着谢疑,用各种恶毒、难听的词语来往他身上堆砌,看起来极有攻击性。
仿佛谢疑出现在他眼前,他能立刻冲上去好好给这个数祖忘典的小辈一巴掌。
但实际上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掩饰他的对这个侄子的恐惧。
真见了谢疑,他能不腿软就算很争气的了。
谢行舟静静地听他骂了会儿。
笑了笑。
并没揭露他愤怒表象下的畏葸和恐惧。
整个谢家,就没几个人对谢疑是不害怕的。
毕竟他们赖以骄傲的祖业,就是被这个人亲手给夺走了,此举无异于打断谢家人的脊梁。
当年把谢疑送出国丢给他母亲的时候,整个谢家中没有一个人预料到,十几年后,那个小孩居然能成为摧毁他们的主使人。
不,或许还是有人有所预感的。
当时也很年幼的谢行舟和父亲说:“爸爸,我觉得谢疑很凶,他……就这么把他放走,可以吗?”
谢父没把小孩子的话当回事,只是不屑地骂了两句:“阴沟里的东西,整天只会躲在角落里朝人呲牙,我看是遗传了他那个婊子妈……”
……
等谢父骂完,兀自捂着胸口喘气的时候。
谢行舟才慢条斯理、饶有兴味轻声地说:“不,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越快知道越好。”
谢父惊愕地看着他:“你、你疯了——”
谢行舟没有理会父亲眼中的惊讶和恼怒,起身走上楼。
漫不经心地想:
像谢疑这种阴郁扭曲到连伪装都装不出来的变态,大概天生就是不会爱人的。
其实也不只是谢疑。
他们谢家人大概天生包含某种劣质基因,从上到下就没几个正常人,多少都有点毛病。
谢疑的生父,他的叔叔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年的事他虽然年幼,但也有基本的逻辑认知,他和叔叔的关系不亲近,知道他的死讯后,甚至还能在心中讥讽地嘲笑一句活该。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他站队的是整个谢家的利益。在利益面前,道德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其实谁都知道,如今的谢家根本不是谢疑的对手了。
只要谢疑有意,下一次他就能将谢家的最后一点残余也吞噬掉。
但谢家人,包括他的父亲,总忍不住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谢疑已经报复够了,或许不会再接着做下去了。
谢行舟比他们清醒许多。
他知道谢疑不会停手,他只是在享受谢家人如今战战兢兢的狼狈模样。
等他享受够了,就是谢家彻底的死期。
如果说有什么比把人从顶峰上推下去更残忍的事,就是在这个人以为自己侥幸保住一条命的时候,彻底把他折断手脚、踹进深渊。
既然如此,身为猎物的他,为什么不趁还有能力的时候,多争斗一下呢?
厮杀也是一种乐趣。
他没有好下场,谢疑也别想好过。
他知道谢疑一定是很在意那个男孩,才会至闹得关系这么僵硬也不愿意放手,几乎有些强留人在身边的意味了。
这是有多喜欢啊?连他从前最厌恶的事,都不惜做了下去。
不知道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自己会犯恶心吗?
但是有用吗?没有用。不可能有用的。
正常人是接受不了一个怪物的爱的。
他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这个人真狼狈、真可笑。
毁了谢家又怎么样,谢疑自己不也正在走在毁灭的道路上吗?
不知道谢疑知道那个小金丝雀和他见面了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简直迫不及待了。
尤其是他们长了那么相似的一张脸,从小他就因为这个原因和谢疑相看两相厌,这件事无疑会把他刺激到失去理智。
不是想留着慢慢折磨他们吗?
那就让谢疑自己也尝尝被折磨的滋味吧。
谢行舟略神经质地哼笑两声。
遗憾地想。
就是不能身临其境的观赏,有些可惜。
这无疑是一次正大光明的阳谋。
但即使谢疑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事情依旧会向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这就是一个怪物的可悲之处。
—
苏知说出那句话之后,看到男人的背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瞬。
锅中的食材听起来正互殴到激烈的时刻,发出滋啦的响声,和抽油烟机的轻微震动声混合在一起。
不过,只停了两三秒钟,他就重新动作起来。
苏知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你没听清吗?”
怎么不理他啊?
谢疑闻言微微侧了侧头,但并未全部把脑袋转过来。
苏知看到他侧脸的弧度,鼻梁挺直,显得眉目深邃,五官锋利,但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的声音混在做饭的动静中有些模糊,好像没有先前那么低沉。
略显匆匆地说:“我先把饭做完。”
苏知:“……”
对哦,谢疑还在做饭呢。
他这时机选的可真是太不合适了。
要是谢疑停下来和他说话,这一锅菜百分百会被炒糊。
不知为何,苏知恍惚觉得自己好像那种,老婆在厨房做饭、一窍不通却还在旁边不停干扰捣乱的废物老公。
“……”
好奇怪。
他的脑子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苏知顿觉羞愧,“哦”了一声,默不作声地把脑袋收回来,啪嗒关上厨房门。
跑回沙发上等着了。
手机充了会儿电,屏幕亮起,自动开机。
苏知找到组长的联络方式,先是跟他发消息说已经到家,然后把今天借的钱转给他。
苏知:[谢谢组长:p]
组长很快就回复了。
组长:[好,平安到家就好,说起来你住的这地可真够奇怪的,我看是不是在什么山上?我有点印象,去年好像说那边要在那附近建一个度假疗养区,我还想着到时候去逛逛呢,好像也没建起来。]
苏知:“……”
原本是规划建一个度假村的,这不是被谢疑给截胡了吗?
造了这个别墅。花了好多钱呢。
他莫名心虚:[哈哈,是吧。]
苏知朝窗外看去。
一楼的客厅也有一扇巨大窗户,是特意选了合适的取景位置开的。
角度很巧妙,坐在沙发上可以轻松看到外面一整片的山林,以及一小截隆起的山脊,树影林立、错落有致,在黑下来的夜色中安详而静谧,如同一副精心描摹出的巨大幅的风景画。
但实物比油画更灵活生动。
确实很漂亮,看了一会儿,仿佛连心情都平静温和了一些。
怪不得一开始能被当做度假区的选址。
苏知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少仔细观察这里的环境。
上辈子在这里住了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但从不曾像此刻一样,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确实是个很美的地方。
树林成荫,到了晚上,这里的气温会比其他地方降低很多,很凉爽。
他刚刚回家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车越往山上开,温度就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