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隔着漫长的岁月长河,她仿若隐隐能看见二十多年前——风姿卓然的男子,风华正茂的温婉女子,咿呀学语的稚儿。
从未谋面的一家三口,也是如今她的亲人。
谭清音心中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久久不能平息。
身前许久未有声响,谭清音抬眸望了望神情怔然的娘亲,她伸手扯了扯娘亲的衣袖,低低地问:“后来呢?”
“后来啊……”林氏眼里光亮渐渐黯淡,语气倏地变得很沉重。
后来——
延观十六年,先帝染疾病重,北境领国趁乱侵犯领土,整个大晋内忧外患,百姓人心惶惶。
先太子殿下领了虎符,请愿出征北上抵御外敌,这场战事凶险至极,足足打了一年多,边关境地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延观十七年,战事告捷,先太子殿下率领所剩无几的军队班师回朝。却不曾想,归京途中遭遇北境余孽埋伏,全军覆没。
也幸而四皇子奋勇前去相接,将殿下尸身完好无损带回。
那时宫闱有传言,先太子薨后,先帝曾拟遗诏,想将皇位传于皇长孙。
只是终究是传言罢了。
这一年,先帝恶疾转剧,加之先太子薨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几月便龙御归天。
同年,四皇子登基为帝,登基伊始便清肃朝堂党政勾结,先太子妃母家亦在其中。
晋帝念其为皇长嫂,并未株连同罪。后来先太子妃携着皇长孙请辞东宫,远去骊山别宫,不再入世。
那年天气诡变异常,逢上百年一遇暴雪,滚石倾泻,山体崩塌。未至别宫,那对孤儿寡母便掩在了骊山下,长辞于此。
“……听说至今皇陵里还只有先太子妃娘娘和皇长孙的衣冠冢。”
林氏说到最后,音腔里也不免带了颤意。
曾经有多美满,后来就有多破碎。
其实谁又知晓是否真是山崩,难保不是帝怒?只是皇家,终究不是他们寻常百姓能随意揣度猜忌的。
谭清音听着,胸口发堵,难以自拔的哀凄阵阵袭上心腔,如潮水般倾闸而出,堵得她喉咙渐渐涌上血腥气。
檀柘寺后山长林旷野中孤零零的坟墓……
他说如今还不能带她去见父亲……
谭清音件件想起,纤细的玉指抵着心口喘息着,大颗泪珠滚落,浸得林氏胸前衣襟湿了一片。
她张了张唇,想哭出声,却发现喉咙哽痛着,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谭清音紧紧抱着林氏,悲哀地呜咽低泣。
“怎么了?清音,能听见娘亲说话吗?”林氏瞬间慌神,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着泪,她不知道女儿为何突然情绪大动。
林氏瞧得心尖钝痛,她劝不住,只能搬出裴无二字,“临走前,你怎么答应你夫君的,嗯?说好的不哭呢。”
杏眸里泪水滢聚,眼皮红肿,谭清音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泣不成声的答应:“我、我不哭了。”
方才只是想到裴无,心口太疼了,她难以承受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林氏将她搂在怀里,一如她幼时那般,轻轻拍哄,口中哼着小调:“乖乖睡吧,等后日就能回来了。”
谭清音埋在母亲怀里,抽泣着低吟,渐渐沉睡过去。
林氏松了口气,低首瞧了一眼,复又想到方才所说的先太子夫妇。
一转眼,竟也已经快过了二十年,一个兴衰朝代又要更迭新生。
……
自那夜情绪崩溃后,林氏寸步不离的守着谭清音,生怕她再大动伤身。
谭府外四周围了一圈玄甲铁卫,守卫森然,固若金汤。谭清音知道,那是裴无安排在外的。
除夕这日,府里一反往年欢闹常态,冷冷清清,谭方颂这两日也并不在府里。
提前备好的一桌晚宴,母女俩只动了几箸不便放下。
晚膳沐浴后,谭清音抱膝坐在临窗软榻边,静静地看着窗外凌空炸裂的烟火,听着远处街巷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
林氏坐在一侧,担忧的看着她。
谭清音轻叹一声气,软和道:“娘亲,我当真没事,你今夜回去歇息吧。”
她知道前夜里吓着娘亲了,但是她这两日都有好好的。
林氏不放心,还是劝慰道:“那你去床榻上等,别着凉了。”
谭清音摇了摇头,将耳朵贴在窗棂边,俏声说:“这样他一回来,我便能听见了。”
他答应她的,今晚回来陪她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