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由远及近,众山脊看到墙头,司滢这才意识到,她真要离开这座府邸了。
思绪阵阵,不由遥想起头一回进来时的那份忐忑。彼时全然不知前途如何,是离是留,是吉抑是凶。
可没想到的是,竟然就那么待了下来,回想一切,真像短促的梦,有陆离变化,却也真实得历历在目。
不论刚开始有多么不安,可住久了,心底也曾把这府宅,把蕉月苑当作过家。
幽幽一叹,脑子里太多事,复又回忆起哥哥今日的一言一语,为兄妹相认而感慨庆幸,但也为哥哥的遭遇而难过。
命运弄人,真真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司滢牵住袖子盖住脸,再想着从哥哥那里听来的秘辛,慢慢合起了眼。
……
日子过起来飞快,晨昏交迭着,很快便过了几天。
谢枝山只在府里休养三日,便重新回去上值了。
此前早有传闻,说他会被调往六部担当实缺。
翰林院历来是百官中的最高起点,对里头的年轻文官来说,不管调往哪个职上,都是升任。
所以这回带伤上值,好听话是尽职,却也势必会有人说是在博美名,不过谢枝山足够泰定,并不把这些当回事。
府内暂且安生,午晌前夕,沈夫人抱着不肯睡觉的小儿子,遛达到了蕉月苑。
大儿媳快要临盆,她在燕京留不下几天,很快就该回武昌。不过早先起意带司滢这个干女儿一起,这回是肯定用不上了。
沈夫人道:“你亲哥的事我已听嫂嫂说过,我既担了你一声干娘,按理得跟厂公见见的,只是听说厂公为人低调,不一定愿意张扬,这回时间也紧,便等下次来燕京,咱们再叙也是一样的。”
说着笑眯了眼:“下次来,我该坐高堂,喝你们的喜酒了。”
“干娘……”遭打趣,司滢难免犯羞。
沈夫人一径感叹起来:“我早知这事有鬼。山儿是个最怕麻烦的人,尤其不愿意同姑娘的事沾边,那回还特意去信……信里那份恳切你是没瞧着,我当他这么多年的姑母,真真头回长见识。”
司滢怔了怔。
照干娘这个说法,总不能是头回见面,谢菩萨便已……
晃了晃头,司滢觉得自己想多了。如果真是那样,她怎么可能生扑都不成功?
那厢沈夫人还在说:“我刚到那天看你们俩,别的不提,单他硬要跟你站在一条缝的砖线上,我就知道我猜得没错,他准在打你主意。”
提起这事,司滢摸了摸袖笼下的长命缕。
站一条缝的砖线这事,她也记得。
那时候因为这长命缕,她怀疑他心思不纯,又怕他是哪根筋搭错,琢磨着找她麻烦,所以吓得跟什么似的。
那天府里等干娘,他从外面回来,还冲她笑。
接到他的笑后她如临大敌,后来干娘她们到了,他又黑着脸,硬要跟她站在一起。
不算很近,但要么站一道砖缝,要么坐在同一向,固执得让人头皮发麻。
但要是这时候再问起,他大概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有多古怪。
正恍惚着,裙摆被扒拉了下,司滢低头去看,见是元元捡了块叶子给她吃。
司滢张开嘴,咬出啊呜的声响,装了几下,小娃娃听得笑出喉音来。
一起逗了会儿孩子,沈夫人又笑道:“不过当时给你留意合适的人选,也是怕你不欢喜他,又怕他臭脾气赶人,一张倔嘴就是不肯说好话。”
司滢想了想:“偶尔……还是能听见几句的。”
沈夫人欣慰了,说那就好:“山儿那孩子,打小身边没个亲兄弟姐妹,四代单传的宝贝疙瘩,被多少人捧得眼珠子似的,到哪都众星捧月,没长歪已经算老天保佑了。”
双双打趣谢枝山几句,避无可避的,还是提起那天宫里的事。
“太后娘娘那里,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总之你留个心眼。”沈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了,明明如珠如宝看到大的外甥儿,太后怎么就想到要扣他的人?也不怕伤了姨甥情分么?”
说起以前的事,沈夫人实在很难想通:“我记得山儿还小的时候,有一回高烧不退,换了好些大夫都没起色,太后娘娘便向先帝爷求了恩典,漏夜带着太医赶到府里来,又守着山儿从黑天到白日,看他退烧了才肯放心回宫……那时候,也是情真意切。”
在沈夫人的谓叹之中,司滢低头看了看甲面。
外甥儿,到底不是亲生的儿,一起做比较时,孰轻孰重,无需过多掂量。
再闲聊片刻,元元困了,沈夫人便抱着孩子离开了。
司滢站在门口目送。
她与这位干娘相处虽不长,但干娘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平时与她说话,一递一声都是为母的那份温情,更是方方面面都替她着想。
她感念着,也会一直记这份恩。
当日谢枝山下值,回陶生居又继续忙碌一阵子,等到想起要去蕉月苑,已经月上柳梢。
司滢倒没想着非要见他:“忙着就不用来了,你这手还伤着,能多休息就多休息。”
谢枝山淡淡地看了眼这没良心的:“还跟你住同个府里,能这么走着过来的次数一日少一日,我总得珍惜些。况且我不来,你也不会想到去找我。”
这多少有些戳脊梁骨的意思了,司滢讪讪地,又被他轻飘飘瞥一眼:“往后想见你,怕得翻墙。”
司滢老实告诉他:“我哥哥说等我回去以后,府里会添守备,你大概是翻不过去的。”
说完见他面色不虞,便弯起眼来,拖住他一只手摇了摇。
谢枝山被摇得骨头快要散架,把她拉过来,与她互抵着额头:“有时候想,你要能跟着大姑母回武昌也好,呆一阵,安心等我去娶你。”
他蔚然眉眼,眼里有缱绻出没。
这样软声软气,司滢招架不住,可话堆起来,喉头却紧巴巴送出一句:“那也得你有命去娶。”
绮念被打击了个精光,谢枝山咬着槽牙揽住她:“你不能这样欺负我,你会后悔的。”
伏低作小的日子总要有个头,但也不着急,等他把洞玄子倒背如流,她会知错的。
不远处有下人经过,刚好撞见这一幕,吓得立马转身跑了,两条腿蹉得飞快。
“行了快放开,你该回去了。”司滢忙着拍他的手:“能不能矜持一点,总这样送上门来,我很难办。”
谢枝山放开她,单手拍了拍衣摆,风姿半点不因独臂而折损。
他笑她口是心非:“我还有什么便宜是你没占过的,说这些话不脸红么?”
司滢有些窒息。
不过亲了两下,像失身给她似的,总挂在口头宣扬,听得人耳朵要起茧了,还怎么脸红?
黏缠的功夫上了劲,好说歹说他也不愿走。司滢把心一横,手抓到他腰带上,把人往里拖:“既然不想回,就进去躺一躺吧!”
这么明目张胆打他的主意,谢枝山倒吸着气,果然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