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陶继承了君子风范,守约且守口,偶尔寻爹聊天作耍,也懂得主动避人。
而对于当了鬼也能带孩子这件事,初时,谢枝山是倍觉自豪的,不管怎样说,起码他这个爹也算出了力。
但等这小子到五岁开了蒙,事情就逐渐不对劲起来。
夫子严厉,每日都有功课要习,这小子有时与他聊到功课,他只当父子寻常交流,并不当回事。然而问的次数多了,他慢慢发觉到,这小子压根不曾认真听讲,之所以问他,是把夫子讲的都忘了个精光。
要不是他看得见摸不着,怕不是功课都要让他帮忙代写。
察觉不对,谢枝山自然严辞拒绝。
然而五岁的孩子,已经学会了威胁,道是如果不教他,便要对娘亲说出他的存在,更要说当年偷看洗澡的事。
一个五岁的孩子,天晓得哪来那样好的记性,竟记得三岁的事。
如此羞辱,谢枝山自是不想当,可他顾虑诸多,且这臭小子还真不像说着玩的,见他不应,扬了脖子就喊娘。
属实无奈,谢枝山只得咬牙切齿地认栽。
要不是亲眼看着出生长大,他真得怀疑这无耻之徒并非亲生儿子,而是被人调了包。
否则他一介英才,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刁顽之人?
不甘被拿捏,谢枝山满脸写着愤恨,然而这小小子嘴确甜得像酥儿糕,每每请教功课,一口一个爹爹不提,还总谈起阿娘,或当着他的面,故意与他阿娘提起他。
某日母子二人去他书房,这小子顽劣,把他写的挂帘掏了一个大洞。
母子二人面面相觑,当娘的不安,当儿子的却很快冷静下来,朝他的方面看了一眼:“没事,爹爹是好人,不会在意的。”
巧诈与拙诚,在这五岁的娃儿身上体现得令人惊讶。
谢枝山虽被气笑过,然而这是他的血脉,每一寸机灵都有他的影子,故气恨之余,又忍不住引以为荣。
日子就这么混过了下去,约莫半年之后,谢枝山发觉府里好似混入了可疑之人,而孩子娘的言行,也变得异样起来。
他心生不安,而这份不安,亦在儿子身上得到了些印证。
例如以往父子二人作别,陶儿是直接挥手,可这回,却说了“爹爹保重”四个字。
他听出不对,捺着陶儿问内情,可这小小子捂着嘴摇头,转身便跑走了。
谢枝山欲追,然而体力受限,日光亦灼得他迈不出半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跑远。
尔后,便又是沉睡。
约莫睡到第三日,他于诡梦之中惊醒,恰见有人行踪鬼祟,闷头疾行。
定睛望去,是那对母子。
二人正往偏院的方向走,等到偏院之下,便见有人猫在墙头,伸手接应。
意识到是要带着孩儿离开,谢枝山惊心怵目,于母子离开墙头之际,他下意识扑了上去。
然而身躯撞到墙面,脑门轰地作响,意识进入一片乌黑。
这一回,意识好似被卷进无边漩涡,转得头晕脑胀,越发不知今夕何夕。
待从那阵晕胀之中睁眼,视线内一堵油黑的,掉了皮的墙。
意识一片浊乱,谢枝山喘了口气,靠在墙壁静思。
努力分辨了下,好像是在死牢。
才蹦出这么个念头,便有人送饭食进来,言语动作,令他眼熟至极。
饭食亦是熟悉的,外加一壶酒。壶的外壁绣有婴戏纹,倘使他没记错,那酒与饭食之中,都有药。
历经过的事再来一遍,他头痛欲裂,不知是怎么个情形,便扶着脑袋,半半撑坐着缓神。
不知过了多久,牢室的门被打开,有人被推了进来。
那人一身黑披风,摘下风帽后,迟登着,朝他这边轻轻喊一声:“谢公子?”
这个声音……
他撑了撑身体,朝那向望过去。
那人缩了下身子,视线往他这头扫着,眼里有浓浓的怯怕。
未几似是下了决心,她犹豫着走近,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一双素手,经由外衫游进他的中衣,将系带抽散开来,接着,颤巍巍摸到他胸前,尔后,一双唇带着热息递了过来。
谢枝山猛地打了个激灵,呼吸一促,伸手擒住她。
她受了惊吓,嗓子打着颤:“谢公子?”
目光停滞片刻,认出这是谁,谢枝山咬了咬牙:“别动。”
她惴惴不已,眼睫飞快眨动起来,嗫嚅道:“谢公子,我,我是令堂安排进来的……”
一字一句,一呼一息,全部刻印在谢枝山脑门上。
他捏住她,并不放手。
她是谁安排进来的他当然知道,但比起这个,他更想理个清楚,这到底是在做梦,还是……他重活了过来?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