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馆的生意的确不错。

        但这次来的不是顾客。

        背心男人拿着自己背着鬼的照片浑浑噩噩走了,  照相馆里只剩下沈亦一个人，当然，还有那满墙壁肉眼看不见的“恐怖墙面”。

        “有人吗？”

        沈亦转头,  就看见那个穿着老旧衣服的女人，局促的站在门口。

        ——吴桂凤。

        估计是来拿镯子的。

        她的手上拿着一些肉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其实，商场第一天送出的购物券挺多的,  但是被王展鹏白白浪费了三张，而售货员那边的购物券，也基本都在苏摇铃那边。

        因此,  能够“流通出来”的购物券,  也就数量不多。

        到了第二天，基本都是用“现金”进行交易。

        这样的画面，一开始还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但当所有人都接受着一点之后，“现金”支付，竟然变得“平常”起来。

        吴桂凤之前在沈亦那里买了一件寿衣,  是给她的丈夫的，只不过钱不够，用镯子抵押。

        既然她拿来了肉，沈亦也没有要留着镯子的意思，虽然他今天营业过了,  但是营业额的提高可以获得让售货员提成。

        他便提议,  让吴桂凤拍一张照片。

        吴桂凤有些惊讶，“我吗？”

        她看起来比昨天更憔悴一些，身上也有些血腥味，手臂的动作不太自然,  估计这肉是从她身上割下来的。

        沈亦点头。

        吴桂凤有些高兴，理了理头发，“我还没拍过这种东西，听说拍一次挺贵的……”

        沈亦说：“没关系，我给你算便宜一些。”

        感动，太感动了。

        从未见过这样的好人。

        沈亦用相机拍完，等相机洗出来的时候，吴桂凤在旁边问他，“小伙子，你多大了？”

        沈亦：“二十五。”

        他随口说的，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年龄已经不增长了，二十几意义不大。

        吴桂凤点头：“好啊，真年轻，这个年纪，应该有对象了吧？”

        沈亦：“还没。”

        “也是，年轻人还是得以事业为重，我认识有个妹子，还挺漂亮的，要不你……”

        搁这儿介绍对象来了。

        沈亦说：“照片洗好了。”

        吴桂凤接过相片，沈亦见她的手上有血，而且皮肤冰冷发青，就知道她大概率不是活人，只是长得没有照相馆里那面墙上的东西骇人而已。

        吴桂凤似乎对他很有好感，“真是谢谢你了，你帮我省了不少钱，我家里那几个孩子，年纪都还太小，要不然，我还想把我女儿介绍给你，可惜了，像你这样模样周正，人品又好的人，现在也不多见了。”

        沈亦：“……”

        如果苏摇铃在场，此刻一定会说：“传下去，沈亦被鬼看上了。”

        沈亦：“没事的话您就先出去吧，照相馆里有辐射，你呆久了对身体不好。”

        吴桂凤：“辐，辐射？”

        沈亦张口就来：“看到这几个照相机和机器没有，每次运转都会散发大量的辐射，就像是看不见的毒气——”

        话还没说完，吴桂凤立刻吓得走出了照相馆。

        沈亦靠在柜台上，看着吴桂凤的背影，忽然拿起旁边的胶片相机，对着女人的背影拍了一张。

        是人是鬼，相机总能拍出来。

        拍完这张，照相机里面还有三张照片，数量有限。

        但他总觉得这个经常来买东西，还说自己穷的女人不简单。

        要洗照片，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等照片出来的时候，沈亦总算是看见了相机究竟拍摄到了什么东西——

        那的确是一个女人的背景，是吴桂凤的背影。

        但她的后背上，爬着三个婴儿大小的肉团，正在大张着嘴巴，从她的身上不断吸食血肉，其中一只还转过头，用那双陷在肉团里的眼睛，盯着照相机镜头。

        那就是她的孩子们。

        **

        这一天过得同样漫长，长夜过去，广播响起——

        “时间到了，商场停止营业，请所有人在三分钟内离开店铺~”

        图苔松了口气，那水产店里虽然时不时出现恐怖的人头，肢体，但他老实躲在柜台后面，不听不看也不作死，总算是有惊无险度过了一天。

        上班如坐牢的，还有阎小满。

        阎格从保安那里拿到了两张购物券，也去了水产店，毕竟只有水产店卖的东西能吃。

        每次看见这群人在门口生吃活鱼的时候，图苔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仿佛吃的不是鱼，而是什么美味佳肴。

        水产店卖出五十元的鱼，图苔又能获得五块的购物券。

        阎格吃着鱼路过文具店的时候，见到了阎小满，他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但阎小满同样刚刚精神崩溃过一次。

        阎小满的文具店没有卖出东西——

        所以，当阎格伸出已经不剩下几块肉的手臂，让女儿割肉的时候，阎小满又一次哭了。

        他知道，阎小满如果今天卖不出东西，就会死……

        阎格说：“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不管你。”

        阎小满还是动手了。

        她今天的营业额是十元，获得一张一块的购物券。

        打印店营业额十元，苏摇铃倒不是很在意，她的购物券数量还挺多，而且促销活动还没开始，接下来的两天，不会少赚。

        照相馆营业三次，第一次是背心男人，收了十元，虽然吴桂凤给的“现金”不足十元，但四舍五入之后，也差不多。

        第三笔收入来自孙晓花，她用的是红色购物券，但沈亦没碰，这笔消费算在王展鹏身上。

        沈亦给他们母子拍了一张合照，就是这照片怎么看起来，都容易让人联想到吴桂凤——她也是这么背着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孙晓花背上，只有王展鹏一个。

        孙晓花自己看不见，但沈亦的角度看王展鹏可是清清楚楚。

        除了脑袋，王展鹏的身体已经完全塑料化，偏偏顶着一个真人脑袋，属于小孩子看了晚上都得做噩梦的地步。

        也就是说，今日营业额最高的，还是图苔。

        他就是运气好，在杂货店里挑到了最容易卖的一家店。

        因此，他获得了一张十元的购物券，作为最佳售货员的奖励。

        顾客这边，可就没那么好了，除了周慧雨，大多数人基本上一只手都没剩下几块肉了。

        走上路上，连穷鬼都可能把他们认成自己的“同伴”。

        可以说，顾客们距离完美融入“红星商场”只差最后一口气了。

        按照惯例，售货员的购物券还是交给苏摇铃保管，但明眼人也看的出来，阎小满的精神状态有些差，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而且眼神也有些呆滞。

        二楼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被商场里的东西污染。

        在下楼的楼道里，几人碰到了周章一家。

        阎小满拉着周慧雨走在最后面。

        阎小满说，“我见到小小了……”

        周慧雨一惊：“你疯了？她早就死了，怎么可能——”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这地方什么都可能出现，尤其是死去的人！

        周慧雨连忙追问：“她，她说什么了吗？”

        阎小满摇头，眼眶还是红的，“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原谅的。”

        周慧雨想起来什么：“那王民生……”

        阎小满恨恨道，“他变成怪物了，就算是死在这儿，也是他先死！”

        **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今天的售货员们也好，顾客也好，都知道该怎么度过晚上。

        哪怕是割肉，也得住在宿舍里，出去就完蛋。

        死了或许还好，最可怕的是变成不死不活的怪物，恶鬼。

        顾客休息室里和前一天一样，但气氛比前一天还要窒息。

        没少人，但是活下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吓人。

        那撞墙的声音还在继续，周慧雨算是看清了，撞墙的是阎主任，就这么在角落里的床铺上，睁着眼睛，一下一下撞着墙壁。

        另一个则是孙晓花，依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发出诡异的笑声，就连一开始横行霸道的背心男人，此刻看起来，也和精神病相差无几，他手里捏着一个装着半瓶血水的瓶子，偶尔打开喝上两口，周慧雨小心避开他的眼神，生怕他动手。

        周章的一条手可以看见骨头，伤口格外骇人，用布条包了起来，暂时没那么可怕。

        但王富芳的精神状态让周慧雨很担心，她本想替王富芳处理一下嘴唇上的伤口，但被她直接推开。

        阎小满和她说，按照这个趋势，或许他们第三天会上三楼，到时候让他们来三楼消费，至少阎小满可以照顾一下他们，如果在一楼和二楼，指不定会碰到什么脏东西。

        她反复确定了顾客宿舍的门关上了，等灯熄灭以后，令人心惊的黑暗再次降临。

        嘴巴里似乎还有鱼腥味，周慧雨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她不知道，如此痛苦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咚咚咚。

        ——果然，安静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有“东西”来敲门了。

        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周慧雨知道，外面敲门的，绝不可能是正常人，甚至可能……都不是活人！

        诡异的笑声，交谈声，持续重复的撞击声……

        “开门，开门呀，我能带你们出去。”

        “相信我，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开门吧，开门吧！！！！！！”

        周慧雨捂住耳朵。

        黑暗里，阎格突然不撞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