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怎么放你出来了?”平昌奇道。
“立春是你生辰,我必须要来的。”
檀檀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针线蹩脚的荷包来:“我按照你们秦地的风俗,绣了这个。你别嫌它丑,寓意是很好的,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让我长命百岁,何必花时间绣这玩意儿,少气我两句就行了。”平昌嘴上这样说着,可还是欢喜地收下了荷包,“看在你心意的份上,我也不嫌它丑了。”
平昌的生辰,贺时渡作为名义上的丈夫也要来做一场戏。
檀檀前脚刚走,他后脚来了,平昌还来不及收下檀檀绣的荷包。
荷包放在榻上的矮几上,贺时渡一坐下便看到了。
“哪来这么丑的玩意儿?”
“檀檀送我的生日贺礼。”
贺时渡拿起那个荷包,也不知道上面绣着的到底是蝴蝶还是扑棱蛾子,他说:“这么丑,亏她也好意思拿来送人。”
平昌冷淡道:“大司马自幼被众星捧月,假意奉承见了许多,自然不晓得真心的可贵。”
她又想到贺时渡从没有不顺遂的事,他的人生一路高歌猛进,与他提起朴素的真心,也是鸡同鸭讲。回去的路上,贺时渡一直在想荷包的事。
她会用荷包来传递消息么?不会吧,那么丑的荷包,也招摇了吧,而且,她能想出这么聪明的法子吗?放风筝的法子是嘉宁教给她的,嘉宁都死了,谁教她啊。
想着这些事,贺时渡回到了南池。
他让阿琴去喊来檀檀侍奉笔墨,她脸上还留着睡觉时被压过的红痕。
“你怎么这么多觉啊。”
檀檀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下,立马醒了过来。从前背书睡觉,娘都打她手心的。
她解释:“我我就是春困。”
贺时渡食指点了点砚台边缘,“研墨。”
檀檀刚睡醒手上没什么力道,研起墨来也是软趴趴慢吞吞的,贺时渡便在一旁捧起一本《庄子》,静静候着她。
诸子百家,他唯独喜欢庄子,一篇《逍遥游》,读了千遍不止。
“这几日起风,想去放风筝吗?”
他一提起风筝,檀檀就想到年前被他抓到的那两个斥候。她忙摇头:“不、不想。”
“我记得你从前也很爱放风筝,我第一次见你,你不就在院子里面放风筝吗。”
檀檀以为他根本不记得那件事了。
她和母亲刚被送来大司马府,她便知道贺时渡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他不时常在府中,檀檀却能听到许多他的传闻,多是称他天赋异禀,栋梁之才的,恨不得将所有溢美之词都加到他的身上。
那年春日好,她在院子里放风筝,风筝挂在树上,他正好路过。
当年她还是个真正的小孩子,他已是个挺拔的少年将军。
檀檀请求他帮自己将风筝取下来。
他回给她的,只有一个冷眼。
檀檀小声说:“我我长大了,不不不喜欢放了。”
“年前斥候的事还怕着呢?”他搂上檀檀柔软的腰肢,“没人不许你放正常的风筝。”
檀檀知道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挑出问题来,她闭嘴不言。
“你这个亡国公主,能不能有些责任心啊?我看咱们南池的鹦鹉都比你辛苦。”他的手从檀檀的袖子里探进,握住她水豆腐一样的胳膊,“你知道你燕国的姐妹们都怎么活得么?命好的没有命好的,燕国一亡,他们就被当成两脚羊送给各地豪强。换别的燕国公主来到南池,早对我下手了。还有闲情逸致给平昌绣荷包?要不是摊上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燕国公主,我早抓光城里的细作了。”
他声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语。但手下力度却非常重。
“你”
檀檀被他捏得生疼,想不出什么话来驳斥他,一个“你”字吊了半天,最后只堪堪说了句:“弄疼我了。”
“这就嫌疼了,出息。”
檀檀对他的喜怒无常见怪不怪。贺时渡一松开她,她站起来立马要跑,步子才迈了一步,贺时渡从椅子上站起来,提住她的衣领:“站好。”
檀檀被他又是言语羞辱,又是动作粗鲁的对待,终于按捺不住了。她扬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说:“明明是你自己今日心情不好,我今天根本未见过你,明显是别人惹了你,你却把气撒在我身上,你这跟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有什么不同!”
整个院子里就她像个小孩子,把脾气都写在脸上,还有谁是小孩子呢。
贺时渡轻挑起眉,“还有呢?”
檀檀被他看得不自在,垂下头:“没有了。”
贺时渡提起笔架上的笔,蘸了墨,在纸上挥洒出一副《逍遥游》里的景象。文人墨客的消遣他早年就都玩厌了,很久没有作画,笔法到底生疏了些。
画到一半,一旁传来细细的鼾声,贺时渡突然停了笔,侧头看去。
只见檀檀人站着,眼睛却闭着,一滴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滑落。
贺时渡不觉笑了笑,提起笔,在她白洁的脸颊上画下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