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看不起我,就算我这辈子都杀不了他,还要死在他手上,也不会与你们秦国皇室用这种陷害人的法子来帮我。”
她低垂着脑袋,气势却很高昂,像一个真正要为国复仇的公主。
平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那好,我们拭目以待。”
她的笑容刺痛了檀檀,平昌,这个狠心肠的女子,她还是把她的刺对准了自己
檀檀恼怒了起来,她推开平昌:“我与你再也不是朋友了,你出去。”
平昌扬扬下巴:“无事,等这事过去后,我便找人送你回阳城燕国旧部那里,你也不必再见到我。”
平昌走后,阿琴来送针线。
檀檀对阿琴说:“你说的没错,我会养死两只鹦鹉的,你把他们带去鸟室吧。”
阿琴愣了愣:“要不然留这只会说话的,陪陪你。”
檀檀摇头,“不必了。”
阿琴猜到她是小孩子脾气发作了,也不问为什么。阿琴带着鹦鹉走后,天上响起雷声。
檀檀躲进杯子里,捂着头闭上眼。
她拼命想要睡着,可那一道道惊雷,要劈醒她似的。
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交织着:赵国大军逼近燕王宫,秦国使臣同父皇不知说着什么,然后她和娘亲被闯来的秦国人捉走,大司马死的那天南池一片嘈杂,她在贺时渡身下婉转求欢,她杀他一次两次三次,皆被识破,他替自己挡箭,雁北夕阳之下他策马奔腾所有的画面在同一时间争着进入她的脑海,成为她的记忆,可没有一样是她想要的。
檀檀,荀安,燕国的六公主,还有南池的小娼妇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唯独知道,那一下一下猛烈地要从她心头冲出之物到底是什么。
她翻开被子,大喊阿琴的名字。
阿琴打着伞跑过来:“小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檀檀握着阿琴的手:“我想见时复哥哥。”
听说昨夜时复去见了贺时渡,她想知道,他如何了。
“诏狱”听起来,就是那般可怕又深不见底。
夜里阿琴带着碗冰粉回来,檀檀一看就知道阿琴是来安慰自己的。
“小姑娘,二公子事忙,抽不开身来见你。”
所有人都误会,是她要害贺时渡。
所有人。
从前他在南池时,她觉得这里像一坐幽暗的牢,现在他不在了,这里才真正成了牢。
第二日的清晨,雨停了。
贺时渡望着通风口处那颗摇摇欲坠的雨珠,将落不落。他从地上捡了颗石子,朝那玉珠扔过去,一击即中!
“大司马,赵侯来探望。”
典狱带着赵侯前来,赵侯嫌弃地打量了一下诏狱:“你就住这样的地方?怎么这么冷。”
贺时渡朝典狱扬扬头,“给赵小侯搬把金贵的凳子。”
他在狱中不知时辰,估摸算了下,现在刚刚清晨。
“赵侯今日起得早。”
“要让我娘子知道我来探监,转头就告诉我叔父,我在赵家还混不混了?”
赵侯看到贺时渡眼圈下的两抹黑青,心疼地说:“你怎么成这样啦,这诏狱竟然没镜子,你现在可太丑了哈哈哈哈”
贺时渡拈起石子,砸向赵侯脑门。
“下雨,头疼,睡不着。”
“那你倒是让沈瞻给你找大夫啊,诏狱里关押的犯人,不能这点权力都没有。”
能关押至诏狱里的犯人,每个人的官帽子都能压死小小的廷尉,且未定死刑之前,这里面的人随时都能出来。为了不结仇恨,以往的廷尉对他们都是有求必应。
贺时渡道:“不想求人。”
“就你傲气!”赵侯笑骂道,“诏狱如何,好玩么?”
贺时渡摇摇头。
他别的都不大害怕,唯怕寂寞。这里太安静了,每日唯独能听到的,是典狱走路的声音。
赵侯提议:“要不,给你送两个女人进来解解闷?你好歹是南池大司马,我们大秦第一要员,自己纾解生理需求啊。”
比起生理需求,他现在的精神渴望更迫切。
贺时渡嘱咐:“我府上的兰娘,江南小调唱得很好,说话好听,你想办法把她给我弄进来。”
“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听曲?”
“那不然呢?”
“嗤,行行行,当年咱们的廷尉沈瞻大人,穷得要凿壁偷光,是我资助他读书的,以我同他的交情,送个女人进来不算大事。”
赵侯走后,贺时渡躺在诏狱的简床上睡了一觉。
他做梦了。
不论他走多少里路,杀多少个敌,唯一会想起来的,还是人生里第一场仗。
他被围困阴山,几乎全军覆灭,应该只剩他一个活人了。
一个十四岁,除了父亲的鞭子,从没真正吃过苦的贵族青年。
敌人来清点现场,他想到曾经弟弟被山匪捉去,折磨致残的那条腿,他不能被活捉。
他屏住呼吸,藏在一个死尸身下。
新鲜的尸臭让他肚子里的酸水不断向喉咙涌来。
匈奴人并不打算留下活口,他们担心有人装死,于是,用长剑刺向地上的秦军尸体。
那一剑,破开他的腹部。
匈奴人离去后,天地那样寂寞,只有他一个活人——一个将死的活人。
他向天地发誓,倘若度过这一劫,从此后,只有他杀人、伤人、害人。
无人能再害他、伤他、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