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贺时渡仰头望着天上那几朵稀疏的云。
他早就没家了。母亲没了,父亲没了,弟弟被他害残了,他恨他一辈子。
“不想。”他果断地说。
赵侯真心感慨:“真羡慕你无牵无挂。”
在赵侯的叹气声中,一只风筝飘入了贺时渡的眼中。
他的视线似乎被那只自由自在的风筝牵引了,因他良久地盯着那只风筝,赵侯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过去,说道:“真奇怪啊,这风筝天上飘了好几天了。”
“好几天?”
“对啊,你在屋里不能下地不知道。这风筝每天下午都来,放的还挺稳。”
风筝。
特定的物品承载着特定的记忆,譬如横飞血肉承载着打仗的记忆,漫天白雪承载着丧亲的记忆。
那只自由自在的风筝,无比容易地唤起他关于燕国小公主的记忆。
贺时渡挪开视线,忽然问赵侯:“你能帮我寻一头幼鹿么?”
赵侯:“你该不是疯了,连鹿也不放过吧。”
贺时渡不搭理他的话,冷声道:“你若能替我寻一只弓弦,待我从这里出去,可饶你叔父赵邈一命,让你们赵家继续享受现在的尊荣。”
赵侯一个哆嗦。
“我叔父的事,跟我没关系啊。”
“我不信你。”
赵侯与他是酒肉朋友,与赵邈是家门亲人,赵邈会让自己的侄子陪他等死么?
换个思路,赵邈可以让小赵侯送死,但小赵侯,愿意陪他一起送死么。
他不信有人会愿意陪他涉险。
“贺时渡,陛下肯定杀不了你!”赵侯甩袖子说,“因为你要死,肯定是被自己的多疑害死的!”
贺时渡冷冷地瞥向他,“那就让你们所有人为我陪葬。”
话虽如此,赵侯还是照做了。
赵侯家有悍妻,多少有些演技傍身,夜里他装胃疼昏死一回,醒来吵着要见妻子,因为他是赵邈的侄子,是王孙权贵,禁卫去向上级汇报,第二天妻子就来了。
他和妻子私会了片刻,第二天她又来了。
弦好藏,缠在腰上,轻易躲过了搜身。
下午,风轻云淡,赵侯在院里画竹,画罢回屋,见贺时渡双袖撸起,仍在埋头削竹子。
“你这是作何?”
“我要做一副弓箭。”贺时渡说。
赵侯立马反应:“你打算杀出去?”
贺时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赵侯皱眉:“你会么?”
贺时渡今天第一次抬起头看他:“你知道当年我被赵国人围困白山,兵械被烧,是如何突出重围的么?”
“你余百米外射杀敌将领,一箭穿喉。”
不论朝中大臣如何说他,但在赵侯这些年轻人的心中,贺时渡是英雄。
他像从天而降的武神,来解救迷茫的秦国。
“那把弓箭,花了我整整三天时间制成。”
男人的浪漫总是关乎天下二字,用自己的手制出来的弓箭,亲自射杀敌人,保护百姓国土。赵侯只是听他讲起战场上的故事,就已经热血沸腾了。
但不免贺时渡故意炫耀的嫌疑。
他用十分平常的语气说:“你是英勇无敌,就是缺个能为你付出一切的女人。这次我家那悍妇冒着危险,帮我送来这支弓弦,我觉得就算自己这辈子一事无成,也圆满了。”
酸谁呢。贺时渡冷哼了下。
“你帮我朝外面看一眼。”
赵侯:“看何?”
“风筝还在吗?”
“在啊,不每天都在那儿飘着么。”
贺时渡歪嘴笑了笑,没再说话。
后山。
时复每天都来陪檀檀放风筝,他不禁怀疑,她不是想要帮忙,只是单纯喜欢放风筝而已。
她在栈道上牵着风筝,跑了几个来回,出了一身汗,时复把水壶递给她,接过风筝收了线。
“明日休息一天,后天再来。”
檀檀摇了摇头,“明天我可以接着来的。”
她喜欢山野,喜欢放风筝,这里有比南池、比燕王宫、贺公府更广阔的天地。
时复道:“兄长就算看见了你的风筝,也要过段时间才能给出回应。”
檀檀这几日只顾着放风筝,她很久没听到贺时渡的名字。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这次的使命是要来给他送信。
她从时复手里把风筝轴拿过来,“我们再放一会儿。”
“今日已经晚了。”
“你帮我拿风筝,我自己放。”
她有一股子拗劲儿,一旦下定了决心,其它道理统统不认。
就在那只风筝重新在天际扬起之时,一只利箭破云而入,正中风筝之骨。
檀檀的手先是一沉,那支箭的重量带着她往前跑了一段,她手里的线轴疯狂转动,这一切早已超出了她的控制。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风筝从天上坠下,啪的一下,松开了手。
“他看见了。”
她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