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贺时渡一起逼入皇宫的都是他的亲兵,无论是战斗力还是默契度,都是数一数二的。
依照计划,侵入皇宫,闯进皇帝的寝宫,并没有遇到意外。
造反之夜,天公有眼,响起一道惊雷。
同一时刻,檀檀被送到千江寺。
芳年将她送入千江寺,由弘年亲自迎接后,转身驾马朝贺公府方向奔去。
这夜惊雷滚滚,暴雨不休。
她站在佛殿前,望着雨珠坠地,激起千层涟漪。雨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身上有些发冷。
弘年从后门进入佛殿,手里拿着一把子香,他插入佛前的香鼎里,拜了拜,走向檀檀身后,“檀香有散寒的作用,你拿些回厢房点着。”
檀檀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仍站望着雨水。
她心思浅,任意一个稍有城府的人都能看穿她。
弘年走到她身边,并肩和她看着雨。他转着手上的佛珠,说道:“秦宫里的禁卫远不是南池的对手,南池大司马,看起来是个狂放不羁的荒唐人,实则心思比谁都细腻,若没有十成的把握,他不会冒然逼宫。”
檀檀用手掌擦去打在脸上的雨水,失魂落魄地说:“皇叔,我杀不了他,你们换个人吧,我没有那个能力。”
“荒唐。”弘年说,“你娘当初舍身取义,不是为了教你退缩的。”
弘年说话时仍是智者的语气,和善平静。檀檀记得,自第一次见他起,他就是这样的语气。
和娘的疯狂不同,弘年提起燕国、复仇之类的字眼,总是很平静。
她第一次见到弘年,是在来邺城的第一年。大司马寿辰,来千江寺请福,带着娘和她。祈福时,一只鹰从天上冲下来,大司马怕他们受惊,让她们母女去厢房休息。
【檀檀,往后如果娘不在了,皇叔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一切都要听他的。】
这些年,借着弘年讲经,没少来往过。
害死大司马的那一瓶“南池水”,也是弘年给娘的。
娘死后,弘年教她留在贺公府,教她一等再等。
可她只是个没什么智慧,没有勇气,也没有立场的草包罢了。甚至今日,她仍不懂为何大司马对他们母女这般好,娘还是能够狠心杀了大司马。
“我你们派了那么多杀手,那么多,那么多还有秦国皇帝都杀不了他”檀檀语无伦次,“凭什么要我杀他他那么狠心,他连他们的皇帝都敢反,我要是杀了他、他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她想起娘死前,她第一次质问娘——
【为什么你宁愿丢下我,也要杀大司马?】
问千次、万次,都只有一个答案。
檀檀,因为你是燕国公主。
娘最后的日子里,人已经瘦成一副枯骨了,檀檀无法想象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她扬声质问弘年:“你为什么要我去送死?”
答案早已在她自己的目光中。
让兔子变成狼最好的方法,是将她养在狼的身边。
此时她的目光正如一只被围困的小狼。
弘年转着手里的佛珠,他的心没有一丝动摇,“你不杀他,那些死于南池大司马之手的燕国人,算什么呢?”
可那些燕国的细作,他们从没养过她半天,他们将她当做叛徒、biao子,她为何要为了他们牺牲自己?
弘年用慈悲宽容的声音说道:“檀檀,咱们是燕国的皇室,享的是百姓的福分,这么做,为的是燕国的平民百姓。你还年纪小,肯定会有迷茫、抗拒、动摇的时候,但当你坚持下去,走完这条路,再回头看的时候,这些充其量不过是路边的石子砂砾。”
檀檀的心没有因弘年的话而动容。
过了这个秋天,她在秦国正好八年。
这八年里,遇到的一切,都只是石子砂砾吗?
待她像亲妹妹的时复、和她相依为命的平昌、娘生病时照顾她们的邻居胖婶、处处维护她的阿琴
还有贺时渡。
他们,不是石子砂砾,而是活生生的人。
可是她找不出一个强有力的借口来反驳弘年的话,他用看似宽容,实则狭隘,他接受得了她死,却不能接受她活着。
她虽然不聪明,但跟着贺时渡,她学会了一个道理——
【比起留下什么样的名声、是对是错我想走什么样的路,更重要。】
弘年那句“再忍一忍吧”,隐匿在暴雨的声音里。
秦宫,皇帝秦宫。
侍奉皇帝的老宫人颤颤巍巍地捧着玉玺,他不敢抬头,生怕一个对视,对方会砍了自己的头。
贺时渡将自己的头盔放在皇帝批公文的案几上,他瞥向老宫人,“劳烦侍郎取一份空白的圣旨。”
宫里处处弥漫着鲜血的味道,老宫人吓得□□流出一股黄液,“老奴这就去!”